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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張亦絢/ 走在沖繩的路上 - 2之1

2018/03/05 06:00

市場裡的小書店烏拉拉。

文.攝影◎張亦絢

瀨長龜次郎在櫻坂劇場。

櫻坂劇場中的電影宣傳,2017年8月上映的紀錄片。

頭戴花笠的琉舞舞者手持四個竹片。

我想去沖繩。

欲望這東西,常常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衝動一旦過去,旅行就沒那麼有趣。但是趁著衝動出發的不利,就是沒時間讀好當地的歷史。走還不走?沒有試過連一本書都沒讀就上路,換個方式也不壞。最最不濟,我也可以走在沖繩的路上。說是盲目旅行也不對,畢竟,行前還是讓網路上的各家,指點了迷津。只能說是半盲目旅行。我還想去渡名喜島,但透過網路翻譯看資訊很詭異,「小孩」被翻成了「侏儒」──解決辦法就是選在離島船出發的泊港一帶住,如果去不成,至少也可替下次成行打個基礎。極有價值的情報是,聽說沖繩在台北辦事處的資訊非常豐富,可以寫信或親自去取,但我到出發前都抽不出空,登機前,還在憾憾。

別人是怎麼看我們的?

12月27日到那霸,坐單軌電車到美榮橋站,步行到泊港之前,先吃了一碗五百日元的沖繩麵。麵館在小巷內,狹長約容六人一字排開的吧台,除此幾無多餘空間,麵極美味,布置精巧。台灣的小店很少那麼小,但相較之下,對美術沒有那麼強的熱情,或許也是老闆娘的興趣,窗台或牆角,都有點點滴滴的家居暖意。走了一段路,覺得盡頭就是住宿處,拿地址到超商裡確定,店員瞄了就走開,回來時竟拿了兩大冊電話簿厚的地圖冊,一副整個沖繩島的地理概述就要開講的架勢,我拚命想讓他明白,應該不需要用到兩大冊地圖,他再看一眼我的住址,忽然哈哈大笑,帶我出去,要我跟他一起蹲下來──原來招牌明顯,只是給樹木遮住,蹲下來,就能順利見著。這人是個絕佳老師。發現附近就有外國人在沖繩的墓園,將它列入拜訪地點。

次日走路就到船務大廳,到渡名喜島的船果然有季節性,12月船班少,也沒當天來回。完備的做法是連渡名喜島的住宿都要先訂下來。雖然還有諸多離島可選擇,但我就是只想去渡名喜島,決定下次來,就要去成。大廳賣著從八重山來的便當:吃便當,也不失為揭開認識沖繩序幕的方法。

本想「就著海風吃來自八重山的便當」,但找了一下,發現坐在岸邊,本人掉到海裡的可能著實不小,只好改到附近的公園。沒想到,還真是驚喜的序幕。因為公園裡有碑。從《巴西爾.霍爾來琉兩百年紀念碑》上可以讀到,1818年,霍爾先生在倫敦出版的遊記中,向西方讀者介紹了琉球,描述當地居民有著「極度的聰慧與正直」,霍爾並且在稍後告訴拿破崙,琉球王朝是一個沒有軍隊的王朝,拿破崙則表示不相信。古琉球是否是個很不軍事的地方?這也許是相對的概念,畢竟王朝成立以前,也有戰事,不過,從史籍來看,琉球人雖不是完全沒有武器,但似乎數量少得──常讓發現的人吃驚。

這個碑透露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情緒,關於「別人是怎麼看我們的?」的關心。在較為封閉與不尚交流的年代或地域,這問題甚至不會被提起或成為意識。每個族群都有關於自身形象的論述,但難免有老王賣瓜之嫌。雖然不知霍爾是不是特別長於公關,但如果他停留在琉球時,受盡折磨,應該也難發出此種讚歎之詞。我吃著便當,對於平價便當中就包含了蔬菜與四、五種蛋白質,略像獅子頭者又加入爽脆不知名的內容物,單就便當水平而言,我也同意霍爾「極度聰慧與正直」的說法。

看到好大本的泉鏡花好想要

身在一個「已經不容易會為星砂之類感到興奮」的年齡層,介於縣廳前站與牧志市場站之間的國際通,對我的吸引力稍微有限。不過,還是有驚奇。觀光局前有個廣場,站到特定的點上,自己的影像會出現在大螢幕上,彷彿身在螢幕上那霸小獅子的動畫間,感覺溫暖有創意。我替幾個沒發現的觀光客指出這點來,發現的人都樂不可支。整條路上連支線,至少有三家賣雪鹽冰淇淋,不過好像只有一家是帶有寓教於樂性質的,像個迷你鹽事博物館,在其中可以辨認世界的鹽與沖繩的鹽。我玩了一下,因為太不得法,雖然每次都蘸我希望的最小撮,但還是猛灌白開水。喝水的時間遠遠超過嘗鹽。不過,若是精於品嘗者,倒是可以深究鹽的種類。舌頭不爭氣,腦海還是在心裡過了一遍,與鹽有關的文學,《鹽田兒女》不用說,同志文學中被改編成電影的《鹽的代價》──贈人以鹽似乎也頗詩意,好像是《聖經》勉人時也說,要做大地上的鹽。雪鹽冰淇淋迷你杯是一般冰淇淋的兩倍分量。這裡是個冰淇淋的聖地,還有其他花式更多的店。但是一天能吃超過一個冰淇淋的人不多吧?難道天天往國際通去吃冰淇淋?冰淇淋控可能就要事先規畫,牽涉到冰淇淋,難處就是,選擇太多了。

我這天的目標之一是在平和通上的櫻坂劇場。電影院這種建築,可能除了看板以及票口,什麼也沒得看。可是鑒於我是電影控,還是執拗地貫徹,每到一地,必去拜訪電影院的強迫性儀式。朝聖之前雖不必特別沐浴,但喝個讓心情好的咖啡也屬必要。怎麼選咖啡店?平和通底一家二手書店深獲我心,即使是不懂日文的我,也能辨識店裡的人文氣氛。老闆煮咖啡的手腳非常慢,一度令我懷疑是否他才開始種豆。可是我對此店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慢或快,泡在書香裡就最好。記事寫到此店是「看到好大本的泉鏡花好想要」。

劇場在地圖上看很好找,偏偏找不到,路上的人要我進「花笠食堂」問,我就進去了。老闆娘看了我就轉身走開,我站在原地非常哀愁:我那麼顧人怨嗎?但就找不到路牌呀。自怨自艾還沒完,老闆娘就回來了,原來她是去拿老花眼鏡。雖然她說日語,但我也能明白:「這裡許多路都可以到,但我看妳路癡,妳走最單純的路就好。」於是我信心滿滿地前進,還是卡住了。只好又攔了一個少年求助,少年知道我要去櫻坂,非常高興,表示可以陪我去,但是馬上就要把我帶往相反方向。奇怪的是,我有了倚靠,人竟又機靈有主見起來,發現地面上是有箭頭的,只是我慣性地朝上找路標,才會一再錯過。我與少年僵持不下,不是路癡嗎?現在又一副超級權威的模樣,頻頻要對方看箭頭看箭頭。少年看著地面,有種苦思狀,彷彿也遇到從未想過的問題。最後少年照我的意思,陪我同走到櫻坂劇場,我們聊了聊,他還熱切地跟我握手。做路癡有史以來,沒更正面的對待了──嗯,這是不算之前有個老婆婆,甚至擁抱了我。她對我要去的地方愛莫能助,但她領著我,把我交到年輕人手上才罷休,之前她要我跟著她,我想怎麼會這樣繞來繞去呢?心裡還有些害怕。後來才知道她要找人,不是找路。真是難忘的沖繩體驗呀。

百折不撓抵達的櫻坂劇場,價值連城也。旅行中總有些地方,氣場感人。夢寐以求,無非這種時刻。它是那麼地對,彷彿連妳命運中的殘缺錯誤都可以被矯正……這就是我一踏入櫻坂劇場就感到的震撼。它不大,但空間配置處處令人覺得既活潑又靜謐。就像一個言之有物的人在對妳說話一般:溫柔與刺激。這是還沒觀察任何細部,身體的源源感應。

這不就是烏拉拉嗎?

如果上述神祕的體驗太個人,接下來從世俗的文化角度看它,收穫也不小。入門有個人形牌,我猜是電影人物,名字與臉孔都不識,心想:不認識沖繩有名的諧星,不算太嚴重吧?走到書區一瞧,書架上竟有整排他的作品出版──雖然諧星也可能勤奮寫作,但是將他的一生與沖繩的歷史參照……看來諧星的設定該調整一下。回來我請電腦翻譯片名,一度出現:「美軍最恐懼的駱駝」這種回覆。駱駝?真的嗎?駱駝橫越沙漠,可能是種象徵,但這人是誰啊?後來慢慢拼湊出來。

且先說其他。二樓設有陶器展示,但我深有自知之明,像我這樣笨拙,對易碎品唯一愛的表現,就是離它們遠遠地,不要打破它們。倒是牆上若干紀錄片照片,馬上又令我感到,氣場若對,就連沙發上的裂紋都美──那裡的沙發確實裂開了。書區的書看作者名就知道精采,但最振奮,是在一件T恤上寫著如此字樣,意思是:「只要關於沖繩,就與沖繩有關。」好痛好聰明。我幾乎淚下:所謂沖繩的歷史與問題,難道不就是彷彿「只要關於沖繩,可以不與沖繩有關」?受到戰慄的啟發,還是實際地注意到T恤只剩超大尺碼,也就沒有買下,只是反覆咀嚼這話的批判性與堅強性格。如果藝術上有所謂的「一語道破」,大概就是這種了。

我和少年是爬坡來到劇場,我出來認識附近環境,恍然大悟,少年原是要帶我從花笠食堂後面的公園走過來,那是比較不費力的路,恐怕也是他走慣的。一開始被我以為是諧星的謎樣男人,補做功課才知道:瀨長龜次郎(1907-2001),正在揮手的影像,是他出獄的照片,之後他當選過那霸市的市長,對於沖繩記憶,照片或許相當於歷史的一刻。沖繩另外設有紀念他的《不屈館》。紀錄片的片名想來大概類似「美軍最害怕的名字」──從他出發了解沖繩,想來可以把握若干重要軸線。台灣出版的《歧視》一書,也引用過他,「以具體的數字記錄沖繩當下面臨的真實情況」。但從文字不易感受到,他與沖繩關係有多深。回來看了紀錄片預告,相當有意思。

為報指路之恩,特回「花笠食堂」午餐。這種食堂很甜蜜,套餐性質,飯啊湯啊卻都有三種以上選擇,早上吃便當就知當地苦瓜料理絕美,再點此為主菜,吃個過癮。陶器通走起來最舒服,看資料才知,它也是少數在戰爭中僥倖沒被炸過,保有歷史連續性的街道。之後走牧志市場附近,看到太鼓就敲敲,但也知不可瘋狂抱回三線琴。

「這不就是烏拉拉嗎?」行前我直接放棄了要找這家號稱「最小書店」的野心,因為覺得可能難度太高,沒想到就在克盡觀光客厥責之時,得來全不費工夫。哈!真小!但更貼切的形容該是「超精實」吧。我也有個朋友叫智子,所以這是少數我會發的日文音,「妳就是智子嗎?」就是智子。就在這裡做出閃亮的決定吧:來買紀念品!基於省空間的性格,我立有紀念品「一遊不過三」原則,敗家時刻來臨,心跳都加快。雜誌專輯共八字,一半不識,認得的是「沖繩映畫」,極其寶貝地收好。進牧志市場內部,老太太大推紅芋,這怎麼成?會上不了飛機吧。看到著名的「海葡萄」,生吃可,試吃時原有點膽怯,吃了很喜歡,雖屬海菜,但真像葡萄,咬下有汁。最美的還是名字,顆粒顆粒,外觀未必可親,但叫海葡萄,貼切外,也喜感。都說要吃塔可飯,進去一家在半地下室的,塔可配鳳梨汽水,吃起來卡通,但氣氛醉人,評語是「小而王家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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