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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伍軒宏/【閱讀小說.長篇精摘】3之1 - 撕書人

2018/03/11 06:00

圖◎阿尼默

◎伍軒宏 圖◎阿尼默

遺落地鐵的雜誌

理青回到自己家,覺得來到另一個世界。

而且是更好的世界,乾乾淨淨的。

當然是跟德彥混亂的家對比之後的結果。

那是個塞滿紙本書的空間,她家不同,只在一個小角落擺了幾疊書,都是從德彥家借來的。擺在角落,只占一小塊地方,跟家裡其他空間搭配起來,感覺就很不錯。疊起來不亂、但也不整齊的書堆,還沒有到顫顫巍巍的地步,顯得隨意,為家中增添幾許韻味。她喜歡回到家裡的感覺,會特別踱到小角落邊,算算哪幾本已經看完?什麼時候要還?或抽幾本出來撫摸翻閱一下,聞到淡淡的味道。

滿屋子的書,聚集在一起,濕氣太重,味道太強,然而只有幾本的話,淡淡的,有種情調。何況,通常她不會選書況太差,味道太重的。

她的男友勇不是很能感受她對書的態度,尤其她家裡這一堆,但也沒干預,沒說什麼。大部分男生都是這樣,很正常。他們念書,但不太讀書。據說在書本還沒有沒落的時候,就已經是如此:當時有調查顯示,男生不太讀書,就算讀也是跳著讀,不太專注,雖然這並不表示他們不吸收知識。勇只讀短篇文章,和一些本科論文,從來不看長篇論述,連篇贅牘的書籍就不要說了。其他人也是,絕大多數也都只讀短文。理青知道勇只是沒有說出心中想法,反正他們並沒有住在一起,幾小疊書不構成困擾,他也不算有發言權。勇過來她家的時候,會避開角落那疊書,身體語言顯露出不以為然,她知道他認為書本是落伍的,紙本書已經被淘汰,被電子與其他媒介取代,根本沒有保存的需要。因此,理青跑去跟別人借書,實在怪怪的。至於角落那幾疊書,只要沒擋到路,就算了,只希望它們占領的地盤不要擴大。這些,都不適合說出來,他沒有說出來。至少不是現在。

大家都說勇是好男友,性情好,工作穩定,愛好運動,她沒什麼好抱怨的。男女朋友,為的是什麼?維持一份感情,準備組織家庭,大家都這麼說,但她對這些沒有特別的認同。她需要一份感情嗎?大家都說勇不錯,他們關係穩定,沒有什麼不好,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沒什麼理由改變。理青知道很多朋友維持著男女朋友關係,因為她們不能夠沒有男朋友,可是她們的男友有什麼好呢?她覺得自己大概就是那樣子,跟她的朋友們差不多,如果能夠跳出自己觀點看自己的話。現在他們已認識快五年,不確定下一步要走到哪裡?

也許就是一直維持下去了。

過去一年多,她開始跑去德彥那裡借書來看之後,覺得生活有了些變化。雖然紙本書普遍被視為是過時的東西,漸漸從大眾眼下消失,從生活環境撤退,理青喜歡紙本書的那種古樸感,以及觸感。她不知道為何如此,從小他們家就不是那種有藏書的家庭,沒有家學可言,跟書本不太有關係。難道是補償作用?她懷疑。總之,她是在紙本書已經幾乎不太容易看到的時候,意外情況下才開始對它們產生興趣。當時,要找到書已經變困難,她有點懊惱。一開始跟幾位仍然擁有書本的朋友借過,後來有人告訴她德彥家有一大堆紙本書,輾轉介紹,才會跑去德彥那裡。這中間經過了一些轉折。

第一次到他家,看到公寓內的奇觀,見證了堆積蔓生的書,如同盤據在那裡卻毫無力氣的巨獸,只能趴著展開、癱軟、留滯在那裡,占據每一個角落。從外面完全感覺不出來裡面有什麼,只是一間老舊公寓,醜醜的外觀,簡陋的樓梯間,濕濕的味道,跟別的老舊公寓無異。但一打開門,另一個世界突然出現眼前,一個另類的世界。對不喜歡書的人來講,說那些是一堆垃圾,絕對不為過。只不過那些廢物重重疊疊拼湊出一個奇異的風貌,難以形容。這就是她的第一印象,表面是普通的破敗公寓,裡面的風貌卻無比怪誕、怪異。她腦子裡浮現的字,不是中文的字或詞,是 Gothic。

過了好久,第二次去之後,理青才能夠比較清楚看待一本一本的書,而不是只看到書架、書堆組成的混亂Gothic奇觀。

開始的時候,剛聽說理青跟人借書,有朋友笑說,你知道嗎,借書在以前是追求男女朋友的手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資訊封閉、社會資源拮据的時代,人們借書,為了省錢,或因為書籍取得不易。後來,社會普遍富裕了,書價又便宜,如果想看讀,大都自己買一本。更後來,大家用電子書或更方便的閱讀形式。早就已經沒有人借書來、還書去,或借還筆記之類的事。古早那個時代,借書的過程增加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機會,也增加對書籍內容交換意見的心靈溝通可能性。所以啦,朋友笑著說,借書可以是浪漫的,是愛情的策略手段之一。如今這麼做,感覺好復古!

有借有還,往復之間,接觸倍增,借書巧妙提供保守年代浪漫愛情的機會。除了接觸次數增加,借書也提供了適當藉口,在不明說的情況下,流通情愫。

不可能,理青自己覺得。想起來,把借書當做啟動愛情的契機,感覺太古老,想都沒想過,應該連父母親那一代都不會那樣,祖父母的年代還差不多。會不會是不知不覺陷入,其實對德彥有好感?不可能。她沒有跟任何人講過,最近幾次,她和勇做愛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閃過德彥公寓影像,和味道的記憶,但完全沒有想到德彥。所以自己認定很安全,沒有精神出軌,心中無窒礙。那是個祕密,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祕密。只是不適合告訴任何人罷了,並沒有什麼意義。

她認為自己的逸走想像,跟書本有關,無關乎人。

雖然借了好幾次書,卻幾乎沒跟德彥說過什麼話。一年多來,每次到他家,只是點頭,隨便說幾句,就開始瀏覽,看這次要借哪些書。講的都是最低接觸所需的句子。剛開始的時候,她羨慕德彥,擁有那麼多有趣的書,多好!腦中常閃過書架上滿滿的書本。後來想跟勇聊在德彥家所見,面對勇不算肯定的態度,與消極應對,才開始覺得那麼多書擺在房間裡,的確是個負擔。要怎麼跟這麼多書住在一起呢?人書如何相處?大量書籍放在家裡,等於是侵入生活空間,而且理青並不是沒有聞到書籍聚集在一起散發出的沉悶味道。理青見識過蔓生之書,但從來沒有好好想像它們可能帶來的問題。這之後,腦中出現的德彥公寓,增加了味道的聯想,整體印象變得複雜起來。反覆多想幾次,覺得同情德彥起來。勇說,那不是你的問題。

不過,不管是羨慕或同情,她都沒有跟德彥說什麼,一切遵從最低接觸所需的原則說話。所以,她相當意外那天德彥說了那麼多。

摸索紙本書一段期間之後,理青感興趣的書本,是一些1970到1980年代印製的口袋版英文書。雖然口袋袖珍版很早就有了,但好幾條原本出版口袋版的英文叢書系列到了20世紀晚期紛紛改版,成為稍大開本的平裝低價書,原先著名的小開本慢慢消失。當然還是有美國的Pocket Books或Signet Books,以及其他廉價版,仍然繼續出口袋版,但理青喜歡的企鵝叢書和Vintage Books卻先後改版了。這些改變已經年代久遠,是她開始注意紙本書之後才慢慢摸出來的,可是她在德彥家發現他父母親藏有大量企鵝與Vintage那段時期的口袋版,雖然老舊了,書本的樣子和觸感依舊吸引人。以企鵝叢書為例,現代小說系列是綠色書皮為底,再加上每本不同的封面圖畫;19世紀與之前的歐洲文學系列是濃濃的黑色底色,有種難以穿透的神祕感;傳統英國小說系列則是橘色書背,她覺得比較醜,後來改為大一點開本後反而配上黑色書皮,跟歐洲文學系列類似,好看多了,只是比較不好把握。從理青有限的書本演化知識來看,改版前那段時期的口袋版好攜帶,符合原先設定,又容易收納,不占空間,很好擺放,要放哪裡都可以,直的橫的都行,最理想。最重要的是,好摸、好握、好翻閱,令人愛不釋手。企鵝版之外,Vintage口袋版也是,好多本的封面設計俐落、充滿藝術感,並巧妙點出書中主題。

另外,在德彥家她還注意到Harcourt Brace出版的幾本平裝吳爾芙經典小說,如《Mrs. Dalloway》、《To the Lighthouse》,口袋版、封面的版畫設計簡單巧妙,也非常好翻閱,但書頁厚實,紙質勝過她喜歡的企鵝叢書和Vintage Books版。她從書架上Harcourt Brace版封面簡約漂亮的《Mrs. Dalloway》開始注意,經過來回幾次借書,在不同的位置,理青斷斷續續發現德彥父母親竟然有八種不同版本的平裝《Mrs. Dalloway》,大小開本都有。她常常想問德彥,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有這麼多不同的版本?這本書有什麼特別之處,需要買這麼多版本?不過,她有點懷疑德彥到底知不知道原因?她應該問嗎?

所以,理青的注意力都放在書本身,可能想太多了。那也許是為什麼正忙著跟勇做愛、擺動身體之際,德彥家書本的影像會莫名其妙飄進她腦子裡。

總之,相當意外那天德彥說了那麼多。她嚇了一跳,因為德彥跟她說要丟掉書之類的話。

那天下午,一個原本陽光普照的三月天近日暮,她照舊選好了書,裝在袋子裡,走到門口。不過,那天德彥沒有走到門口準備讓她出去,而是坐在門口邊一張柚木椅上,旁邊靠著幾疊斜斜的書堆。

到門邊時,理青稍微往右,看著德彥,看他會不會走過來開門,算是送她出去的姿態。

德彥沒有,突然抬起頭來說話。

「要把這些書統統丟掉。」

「喔。」不知道如何回應,喔一下表示回答。

「你可以多帶幾本走。」

「好啊。」心裡想,不錯啊。這次,她沒有回說家裡空間小,沒地方擺。

「我有一個計畫。」

她沒回,只是聽。

「找人來收,沒人要。找人來丟,沒人要來。」德彥的口氣充滿挫折。

「哦?」

「只好自己丟。」

不太清楚自己丟是什麼意思?理青一面應著,一面拼湊德彥的句子。他想要丟掉家裡的書,可是丟不掉?

「現在要找人辦事不容易。」

「真的。」

「我會每天帶一些出去,找地方丟。」

「真的只能這麼做嗎?沒有更好的辦法嗎?」她覺得自己帶出去丟,有點狼狽。而且,要丟到什麼時候?書那麼多。

「有更好的辦法?告訴我。」

「清潔隊?」

「你知道清潔隊一年只讓我們免費丟一次大型家具,而且有限制件數。要收費沒問題,另外約就是。糟糕的是,書不算是大型家具。」

「想起來了。」她平時根本沒想過這些事。

「你如果要什麼書,早點拿走,免得被我丟掉。」

「也對!我會找機會來把我要的書帶走,就這幾天。」

「要快。」

她想你能有多快?每天搬一點,能搬多少?沒有說出來。

「我會先丟一些你可能不會要的。」

「你知道我要什麼?」

「有稍微注意。你借的都是一些口袋版的平裝本。」

「對耶,沒想到你會注意。」

「我看著這些書長大的,不見得讀過內容,但是哪些,我知道。」

「口袋版好拿好收。」

「我爸媽也是這樣。有些大學出版社的研究書籍,比較大本,沒有小開本的,他們很多,但爸媽總是偏愛小開本的書,說不占空間,而且好翻閱。」

「我知道,看得出來。」

「我會幫你注意,先丟別的。但那些也很久了,廉價平裝本的紙質通常不是太好,即使是英文書,書況你選一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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