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瓦歷斯．諾幹／【影想】 埋伏坪社集團移住

照片出自《寫真集》，張良澤編修、戴嘉玲編譯，台北，2000年。

文．圖片提供◎瓦歷斯．諾幹

今日的媒體大行其事，名嘴的話說到嘴角流涎，但，事實是什麼？當代網絡無遠弗屆，光纖科技貫穿建築物牆壁，但，真相是什麼？事實與真相就是M’honi（老靈人）Xiad Yukan（嚇得．猶幹）在篝火堆所講述的故事。

嚇得．猶幹的故事總會用言語嚇得人一跳又一跳，讓聽眾很快就學會模仿溪邊的蛙類，好像自己隨意就能發出嘓嘓嘓～的聲音，他模仿動物更是精采動人，說到族人原本居住在東勢地區，但石虎（山貓）橫行，將親朋好友來訪時主人準備的送客雞給吃咬殆盡，毫無吝嗇地在樹幹上袒露飽足的肚皮。那時候「九二一地震」剛過不久，一群人在學校操場避難，聽著嚇得．猶幹的故事，多希望自己就像是隻吃飽土雞的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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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講清朝大官林朝棟揮動五千兵馬駐紮在M’ihu的平台上，族人只用弓箭就將在大安溪底爬行的辮子兵給射得歪七扭八，不信，你可以看到史料記載現在的白布帆大橋那時候就叫「關門」，意思是北勢八社的泰雅人在M’ihu大安溪底關上門，連一隻夏天採花蜜的虎頭蜂都飛不過來。他沒讀過任何正式的學校，卻說早已將文字吃下肚子。他講遠方的城市有一種握上去讓骨頭發疼的石頭，晶瑩剔透，放在太陽底下就會消失，像魔術師玩的把戲。有一天，日本人帶著發火的大小棍子，將族人轟回大霸尖山底下，一夕之間河流變成紅色，人們與山羌、水鹿爭舔山鹽青（鹽膚木）。嚇得．猶幹指著鞍馬山的稜線：「那是一條晚上會發出鬼火的『魔鬼的路』。」

有位讀大書的年輕人不無輕蔑地說：「是隘勇線啦，通電鐵絲網啊！」嚇得．猶幹也不生氣，只對眾人說，動物遇到「魔鬼的路」就會僵斃，有個懶惰的族人整天循著魔鬼的路撿拾動物，然後回部落說自己從森林的倉庫帶回來，炫耀的嘴角都快勾到耳朵。這個人不遠，是你曾祖父――嚇得．猶幹對著讀大書的年輕人說。

做為一位傳承的老靈人（很多人說是「巫師」，扁平化了M’honi的功能），據說嚇得．猶幹私下養著一種紅色的鳥，有著鴿子般的獨腳，或者是嚇得．猶幹在暗夜裡就幻化為獨腳的紅色小鳥，在森林裡蒐集人們的所做所為，只要沾上紅鳥的翅膀，表示觸犯Gaga，不幾天就會遭致厄運。我從來沒見過嚇得．猶幹的祭物，但我知道他很懂得治病，特別是心理上可能出現的黑洞。與其說嚇得．猶幹施展M’honi用來治病、尋物，他的故事才更讓人安心，就像是透過語言安撫受到驚嚇的部落。1920年埋伏坪社集團移住，他是少數不願遷離森林的族人，他像人們所說的那樣過著餐風飲露的日子，卻活得自自在在。

他在森林的鄰居，就是我未曾謀面的祖父，祖父也在1920年拒絕集團移住，Gava（父親）對我敘述祖父的決斷：集團移住就是把黑熊養成飼料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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