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母女學步】 洪愛珠／順產

◎洪愛珠

◎洪愛珠

從結果論，我屬於順產。自然分娩，從開始宮縮到嬰兒出世，不出四個鐘頭。從來篤信自己與母親的體質高度相似，不斷假設自己將無可避免地複製她的難產，而實際不然。母女再像，畢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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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醫師即產檢醫師，十分熟悉，又是資深老手。老醫師不用專有名詞嚇唬人，也不溫言討好，永遠一派平常，我很受用。產檯上，只記得醫師說，快了，我們現在要用力壓一下肚子，你也一起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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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檯燈光強烈，四下更顯昏暗。產婦，丈夫，醫療團隊，乃至胎兒凝神於一瞬。腹中人準備掙出，我感到不只一雙手壓住我的肚腹擠壓，接著下半身倏然一輕。台語俗諺裡形容萬事起頭難，就說「頭過身就過」，具體即為分娩。頭過身過腿過，下一瞬，聽見嬰兒啼哭，聲音又亮又脆。

我劇喘如長途狂奔後中歇。此時醫生笑盈盈的聲音說：好會生！喜歡的話，適合多生幾個。助手同時為新生兒沐浴，裹以毛巾，交到我懷裡。

女兒出生時兩千多公克，足重但嬌小，僅一截手臂長。懷抱著溫熱的小人類，心頭有塊奶油一直一直融化。新生兒皮膚又紅又白又皺，像被雨打溼的小老頭。在世俗眼光，大概算不上好看。但我是她親媽，見小人兒有眼有耳有鼻有嘴，具體而微，感覺很美，很完善，是我平生所見最精巧的物事。甚至必須花一點時間才適應，這位完整新造的人，確定與我相關。

初抵人世，小人類也有點疲憊。先歇了會，後慢慢撐開雙眼，瞅瞅我。接著，她竟是，吐了一下舌頭。

先生全程在側。我成為媽媽的瞬間，他也成為爸爸。親友裡初為人父者，有過度緊張而腸胃發炎的，也有淚流不止的，他都沒有。事後說，他當時的反應，完全因為反應不及。

嬰兒才出生，左足踝就被套上粉紅塑膠環，院方用以詳錄性別、出生日期與時間。此刻她還沒有名字，便以「洪某之女」代稱。初看覺得甜蜜，再細想，其實恐怖。甫降生，我是母親你是女兒，就成為既定事實。親緣關係影響甚巨，偏偏不能自主。日後不喜歡，只能放棄而不能換人。但願我們幸運，能夠好好相處。出院後，我剪斷女兒踝上的塑膠環，留做紀念，那是關係最初的證物，也是關係的鐐銬。●

■【母女學步】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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