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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在我們的時代,我書寫 - 9之6】 寺尾哲也/做為一個產業茁壯

2024/07/22 05:30

圖◎小川圖◎小川

◎寺尾哲也 圖◎小川

到友人家中參觀,發現書架上有一排文庫本,皆以書店標誌的包裝紙妥妥遮去封面封底。拿起來翻了一下,發現是全套的某知名輕小說。友人說,睡前慢慢看,當做娛樂,也可順便鍛鍊日文閱讀速度。見他似乎對小說感興趣,我隨口聊起近年直木賞作品。

「可是那是文學欸!文學欸。」他當場倒彈三步,臉色顯示出:怎麼可能去看那種東西。

「文學」二字在他的辭典裡,簡直是髒字,代表的是無聊和不知所云──先不論他所喜愛的輕小說本來就是文學的一支,且直木賞關注的面向十分可能和他的閱讀興趣重合──提到這一髒字,他立刻聯想到的是國文課本和閱讀測驗,以及偶爾逛書店翻看「文學書」的負面體驗:一堆看不懂又隱隱要求讀者必須尊敬,以至於他也搞不清楚到底要尊敬什麼的東西。總之,離愈遠愈好。

我不禁苦笑。但做為一個從業人員,看到一位潛在客戶的反應如此,卻又使我不得不警惕:自己所身處的產業,是否有盡每一分心力,去把握每一個可能把握的客人。

時常看到一種說法是,文字在這個時代,是一種過時的媒介,不可能競爭得過圖像或影音。這種說法通常也預設了悲觀的未來,認為文字作品的生產與消費終究會走向滅絕,就算不滅絕,也將如博物館化石般,只在極小眾的專家學者之間流通。文學做為一種藝術終將只剩考古價值,寫得最好的那些作品,或許得以陳列在殿堂裡供人憑弔,其他次的差的,就完全沒有一見天日的希望了。

但我想法不同。我認為文字媒介的作品有它獨特的利基和擅場,並不是影音和圖像作品可以取代的。其一是文字作品天生自帶的鏤空與留白,使得每位讀者都能獲得自己專屬的、迥異於影音作品的體驗。以最通俗、存在唯一目的是要激起讀者性欲的男男色情小說來說,一個常見的招數是,描寫男主角時,寫眉毛,寫手臂,寫腳踝,寫頸項上的汗珠,寫小腿上細毛的微微反光,就是不寫五官。眉毛以下,下巴以上要保持絕對空白,其目的是邀請讀者自行代入最喜愛最渴望的臉孔。每個人因此都能將自身欲望完美投射,達成百分之百的客製化體驗。拙作《子彈是餘生》上市時,讀墨社群也曾有一波討論,讀者對文本細節的解釋各異,生成各個不同的故事版本。文字作品的鏤空與留白像是多孔洞的吹奏樂器,讓同一個文本在不同人不同生命經驗之下迴盪出不同的聲響。

其二是文字的生產和散布的成本,仍要比影音圖像低許多。即使到2024年的現在,Threads這樣以文字為主體的平台仍持續爆紅。每日無數人在上面生產文字、消化文字做為休閒娛樂。即使最年輕的族群,如我所接觸到的當代國高中生,仍持續在此撰寫生活瑣事,和同儕互動──當一個普通人心中有感觸,有情緒,有一座冰山或一鍋滾水嗶嗶剝剝要自胸口湧出時,訴諸文字進而散布仍是最直覺、最簡便、最自然而然的選擇。就連顯然是專為圖像而生的IG,許多人emo起來,不也是發黑底白字的限時動態?情緒的載體的出口的肉身,在今日,仍是字,字,字。文字和當代人類的連結,遠比表面上看起來還要深。

然而就算文字媒介有這些利基,文學作品在注意力市場上節節敗退,也是無法忽視的事實。和文學作品競爭的多半不是其他文學作品,而是其他的娛樂形式,如圖像、影音、遊戲等等。或許一個努力的方向是,創作時,能夠在眾多考量的參數中,給予吸引力更高的權重:黏住讀者,召喚他們讀過這一行至下一行,這一頁至下一頁,召喚他們闔上書頁後下次仍迫不及待打開,召喚他們下班後睡覺前,身體心靈疲憊至極槁木死灰的情況下仍會選擇閱讀。

我並不相信「棄絕讀者才能成就藝術高度」這樣的說法。首先「吸引讀者」和「成就藝術高度」本來就不是該被對立起來的概念,套句流行老話:小孩子才做選擇。小眾沙龍香水可以在追求獨特和意想不到之下同時達到實穿和受人喜愛;米其林餐廳可以一邊在烹調手法、調味、食材組合上追求現代主義式的創新,一邊仍讓食客吃下的每一口得到滿足和衝擊。沒道理文學做不到。

如果要給以前的自己幾點建議,類似那種「真希望我╳╳歲就知道的○○件事」勵志書,我目前的想法如下:

一是得了文學獎之後,要立刻忘掉它。類似文學獎這樣的肯定,對創作者來說是非常危險的。我曾在得了林榮三文學獎之後的一年陷入低潮,無法完成任何一篇作品。原因在於,得獎之前,所有的創作路徑就像在大平原上自由探險那般無限紛雜,一旦得獎後,某幾條特定路徑突然變得閃閃發亮──而人實在很難拒絕繼續走同樣路徑去獲得獎賞的衝動。那是安全牌,是「我知道自己做得到」的踏實選項,但踏實和安全恰恰是創作時最不應該選擇的。

二是不要太在乎創作者同儕或長輩對自己的評價。這一點也是十足違反人性。畢竟我們就是會忍不住去在乎自己景仰尊敬的人、曾經給予我們重要啟發與教導的人或身邊朋友對自己的看法。但這樣的在乎稍稍越線,很容易就會在創作時變成「寫這篇一定要讓某某長輩對我刮目相看」的邪念。然而愈是抱持這樣的偏執往往愈不容易贏得某某長輩的目光,同時還背離自己原本經營的觀眾群。「在長輩和觀眾間,永遠要選擇觀眾。」同輩的創作者曾如此提醒我,我也深以為警惕。

說了這麼多,與其說想要改變什麼業界現狀,不如說是釐清自己文學觀和寫作職涯目標的機會。幸而身邊有三五好友和我志向相同,都想要證明創作可以是一項有利可圖的事業──只要寫出夠有魅力的作品,贏得夠多的觀眾,就不需倚靠演講、教學、評審、補助等其他周邊收入,也可以掙得一個體面的生活。談利益並不傷感情,也不會因此玷汙了文學的神聖性(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的話)。文字作品有它自己的利基和強項,我們所要做的是好好發揮這些強項,不要放棄在注意力市場上的競爭,拓展客群,贏得觀眾。現下的出版和創作環境似乎因過於缺乏利益而只能訴諸燃燒熱血與犧牲奉獻,但這兩者都不會長久,也不該被鼓勵。我盼望的是我們能夠引水入池,讓共同身處的這個池塘生態系能永保活力,持續吸引新的人才投入,持續成長茁壯。

友人家中的書架還很空,寥寥地放著旅行紀念品、迷你盆栽和造形書擋,電子閱讀器也是全新剛買的,封膜都還沒拆掉。如果說一本書是一個星系,那他家大概還塞得進整個宇宙。我暗自希望有一天能夠靠著自己的書贏得他這個客戶,向他證明文學不是髒字──關於未來這種事,我總是無可救藥地樂觀。有一天,有一天,有一天總會到來。●

■寺尾哲也,獲第十五屆(2019)林榮三文學獎短篇小說獎二獎。1988年生,台大資工系畢業。曾任Google工程師。著有小說集《子彈是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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