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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王天寬／在夢中和敵人和解總讓我感到羞恥
◎王天寬
「原諒不是一種美德。」
母親一邊把鴨血放進鴛鴦鍋的麻辣那半邊，一邊說。
我咀嚼白飯。
「記住，我一個單親媽媽把你養大，可不是要你忙著去原諒別人。」
母親說話，有種連續劇腔。
我咀嚼白飯。
「也不是要你用白飯填飽肚子。」
她把鴨血舀起來，放進我的碗裡，把清湯鍋的魚餃放進自己的盤裡。
「趁辣吃。」她說。
．
「那只是夢。」
「更糟！潛意識！潛意識！」
母親說話不僅愛用驚歎號，還愛佛洛伊德。我想跟母親說：21世紀了呢。
但我想，時間話題對一個獨力養家的人，比對其他女人來說更是禁忌。
我熱熱辣辣，吃我的鴨血。
．
「你還記得嗎？時間不在我們的碗裡。」
死去的父親在清湯鍋裡游著自由式，他不怕被母親舀到盤子裡嗎？
或許那正是他的渴望。
「湯匙或筷子，有時候是叉子，選擇正確的餐具，會節省很多時間。」
父親言簡意賅，像他的死。
「但刀子，永遠是最好的選擇。」
「不是正確，是最好，明白其中的差別嗎？」
永遠是一段多長的時間？我想問父親，父親變成隨便一種火鍋料。
．
「你說說你們一起做了什麼？」
「看網飛。」
「看啥？」
「馬男波傑克。」
「天啊。」
母親瞪大了眼，像要射擊我的臉。有一次母親跟我說，她左眼的威力比較強。動能達到兩百焦耳。
「我沒戴墨鏡走在路上差一點被逮捕。」
我知道她不是要我有一天去警局保她。她保護所有人，我就是所有人。
但必要的時候，她寧可先射殺我。
．
父母都喜歡嘴甜的孩子，母親也不例外，我就多說一點。
．
母親並不需要閉起一隻眼睛，那是平凡的狙擊手才需要的步驟。他們拿步槍。
母親則是張開眼睛像醒來過普通的一天，完美隱藏殺機。
你們應該慶幸，台灣沒有堡壘原則。
．
「不要學你爸爸那副死相，油嘴滑舌。」
我嚇了一跳，搜尋水面，但母親已經把一大盤新拿來的免費鴨血倒進鍋裡。
不論父親在哪邊，肯定都被鴨血掩埋了。掩埋了。
．
「誰不喜歡馬男波傑克。」
「對。」
「閉嘴！我告訴過你以前我們怎麼對付敵人，有沒有？」
我沉默。
「我問你，有沒有。」
「有。」
「你說。」
「我們把遙控器搶到手。」我用第一人稱，背出準則。Code。
「然後呢？」
「轉到一個爛節目，看誰忍得久，才去上廁所。」
「所以？」
所以我想到所有我看過的網飛自製爛劇，一個都沒有出現在夢中。
我們看著馬男的表演，一起笑一起哭。
在夢中。
．
「永遠、永遠不要原諒你的敵人。懂不懂？」
永遠是一段多長的時間？我想問母親，但母親已經結帳。
．
我們經過冰箱，麻辣店裡的白開水要花錢買，母親從來不買。不是因為特別貴。
這是家庭教育的一環。
．
我紅著臉走出店門，心想：在夢中和敵人和解總讓我感到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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