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陳柏煜／三粒小碎石

圖◎郭鑒予

◎陳柏煜 圖◎郭鑒予

暑假布朗上台北和我度一週的假期。已經兩年不見，況且這兩年從高中到大學，任何人都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人。上次見面時我沒有注意到他黑黝黝的粗手臂。上次見面時，我和他在夏令營裡追同一個男孩，趁課程活動的空檔與就寢查房前弄點小曖昧，那時我沒有感覺到，我和他正在不同的水道中奮力游著，也不知道將來我們會突然撞上彼此；我們以為我們是一對決鬥的獨角鯨。後來我贏得了男孩的心，但也可能只是因為我和男孩都是台北人。他在遙遠的屏東祝福我們。

營隊裡他的樣子，對我來說就像是隔著磨砂玻璃湊近去看：他甚至沒有靠近玻璃，他在另一頭的房間活動著──或許做著某種伸展運動？──我像在三歲之前的記憶中尋找他。在那因長期拉展變形而發白的彈力繩裡，他面目模糊，無足輕重，沒有顯現出任何將成為重要角色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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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些小事，這些事對我或他並不具有特別的意義，只是偶然掉進鞋子裡的小碎石。現在我把它們倒出來。夏令營爬到半山腰的藝文中心報到時（營隊期間我焦慮地等待指考放榜，殊不知我已經提早一個月到未來的大學報到），他和兩個同鄉在我的前面排隊領資料，其中一個後來變成我的室友，另一個則從頭到尾沒搭上話。我的第一顆小碎石是他穿的短袖深藍色襯衫，上面有白色的小星星，我不喜歡他穿這件襯衫，它使得他黝黑的皮膚和熱切主動的說話毛躁又流氣。

在營隊期間，他與我們迷戀的男孩在某首曲子裡擔任舞者，我不會跳舞，與合唱團在後面當他們的背景。我沒有感受威脅──那時他才是焦距外的風景哩。後來我們驚奇地發現，第二顆小石頭，一張當時留下的合照意外地把我們都拍了進去；我們不懷好意，試圖用眼神捕捉令我們動心的男孩時，滑稽地黏在同一張捕蠅紙上。我們心裡充滿愛意（對誰的愛意？）可是裝在各自的瓶子裡沒有傾倒出來。那惹人愛的男孩在中間，像是噴泉上的小天使。

當我要說第三顆時，它就變透明，從眼角滑下來。多虧照片總是在人不夠專注時替我們記住事情：在腦中藝廊裡，完全是沒有這個畫面的。是的，第三顆小石頭也是一張照片，照片裡他正在替我戴隱形眼鏡。這是我們第一張單獨的合照。我為了表演初次使用隱形眼鏡，笨手笨腳不得要領；畫面中的我坐著，仰頭，雙手交叉在胸前，只看到笑開的嘴巴裡面的大牙齒。他站著，低頭也笑著，像要幫我帶上項鍊一般那樣害羞地笑。我無法放鬆讓別人的手指靠近我的眼睛，緩緩落下的陰影讓我窒息，無法控制張開嘴巴……戴上後我早已淚流滿面。當時我還不知愛情靠近的時候，就像讓別人的手指靠近自己的眼睛。當我數到第三顆，透明的小碎石就從眼角滑下來。我想起來，那時他還不叫做布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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