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鄭郁萌／飯糰

圖◎幾米

◎鄭郁萌 圖◎幾米

小學時早上我會在校門口買個飯糰，第二堂下課走到學校花園，趁沒人看見時，咻一下鑽進假山洞裡。

我個子小，窩在那裡感覺安全，打開飯糰慢慢嚼，是我的天堂時刻。她卻忽然出現在洞口，說：「飯糰不是這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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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我有點不悅。

她這個學期剛轉學來，個子高、話不多，卻很常笑。她沒察覺我的不悅，蹲在洞口，笑咪咪指著飯糰。「你看，料都散在塑膠袋裡了。」她手比出捏塑的動作：「你咬一口，嚼的時候用手指推飯填滿那個洞，然後再咬。」

「有差嗎？」我沒好氣回答。

「有差別唷。第一，不會吃得支離破碎。」（她居然講話用成語！）「第二，這樣直到最後一口，你都吃得到料，都會覺得好吃。」（還用第一第二，是參加演講比賽嗎？）

我心裡嘀咕著，但沒吭聲。她又笑：「真的啦。妳下次試試看。」

後來她跟我、加上衛生股長莫名其妙成為死黨。每次有事，我總是慌慌張張，衛生股長先跑來幫忙，最後她出面收尾。畢業後我們在不同的城市成長，漸漸斷了聯絡。

某年農曆春節，我好不容易找出電話號碼打給衛生股長，說想約三個人出來見面。衛生股長靜了一會說：「妳不知道吧。她三年前走了。」

「我不知道！」我把那句「怎麼沒跟我說」吞下去。許多人來到你生命中，然後又離開，而她完全離席時你甚至沒有察覺，但衛生股長懂，她說：「……我們難道也到了葬禮才聯絡的年紀了嗎？」

這句話我沒法回答。

衛生股長說：「是癌症，我也是最後兩個月才知道。我去看她，她說還好有時間讓她安排所有事，還對我笑，我心好酸吶，又不能對著她哭，走出醫院才在外頭大哭……」

我們總免不了被生命咬嚙咀嚼，我想起她的模樣，她長得那麼高，卻為了我蹲在洞口，說，沒有關係，只要用手指把飯推過去，填滿那個被咬開的洞，雖然飯糰終究會愈來愈小，她笑著說沒關係，只要不斷輕輕推動飯粒，直到最後一口，你都會覺得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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