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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愚人圖鑑】 黃麗群／愚人的欲望
◎黃麗群
◎黃麗群
日本綜藝節目在東京街上隨機採訪路人，自背後叫住一位太太。太太背影若中年人，面龐如七十許人，衣著文雅妝容溫潤。她積極但並不使人討厭地對鏡頭說：「如何？從背影看不出我的年紀吧？是不是以為我才五十幾歲呢？」外景人員答道的確如此，而其實她年齡已近九旬。問起職業為何？「過去數十年來，持續經營一間料理教室。」
「想知道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年輕嗎？」這句話不管誰講都惹人嫌，只有九十歲的人除外，她從心所欲，她再踰矩也讓人覺得不算是踰矩。按照此前脈絡，以為她要說：「持續工作。」或者「減少外食，建立健康美味的自炊生活。」結果都不是。她說：「因為欲望啊。欲望。」
「有欲望才有活著的感覺，有活著的感覺才能保持年輕。許多人年紀大了就什麼都不想要，看了什麼東西都不想買，再好吃的東西也沒興趣，這樣的人衰老得最快。」她說，「想知道保持年輕的祕訣嗎？那就是不要放棄欲望！」我聽了，覺得十分有理，但又心情複雜，以斷捨離與寡欲為顯學的時代也只有九十歲太太能理直氣壯鼓吹一種野蠻生長而不顯得冒犯，同時又有點害怕，這樣的青春術，說起來比任何物理手段更加疲於奔命，比每天運動還累。此外到了九十歲還得把「保持年輕」這件事掛在心上也累。
年輕就是欲望很多嗎？或許年輕只是還沒有一次一次被實現後「原來不過如此⋯⋯」的不快後味給打敗，而最終不想要的也不是欲望本身，是那種「當初到底在執迷些什麼呀？」的莫名其妙之感。不過我還是認為這位九十歲太太的生命力太有魅力。我對朋友說，我很喜歡平淡無聊的生活與心境，感覺比較舒展，沒有隨時隨地的緊迫，但像她這樣的九十歲也實在很棒，我應不應該開始訓練自己如此口角噙血地活呢？朋友沉默半晌，先說的是「這個也訓練不來」，接下來又說：「而且按照你的生活方式，我感覺你活不到九十歲。所以不必煩惱這個。」愚人聽了，頓時如夢初醒，於是嘉獎他說得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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