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來自夏威夷的溫柔巨人

◎陳重仁

走在夏威夷街頭，這是你最容易看到的一張臉孔：在路邊商店懸掛的海報裡，在櫥窗展示的T恤上，在紀念商品販賣處的展示架，在跳蚤市場中印製在各種材質的產品。談到夏威夷，除了沙灘上的比基尼美女與椰子樹，這是一張最能代表夏威夷的圖像。

遇見夏威夷原住民歌手

很明顯看得出來，擁有這張臉孔的人是個重量級人物，鼓漲而黝黑的臉頰上，掛著一抹粗獷而憨厚的笑容，一雙瞇瞇眼在笑容擠壓下看來誠懇真實。除了他充滿笑意的臉蛋之外，你還會注意到他及肩的長髮，梳直的長髮隨性披散，即使不做任何修飾，也充滿了率性的韻味。往往搭配這張臉孔一同出現的，還有讓這張臉孔走紅的優克理林四弦琴與顏色豔麗的夏威夷衫，笑盈盈地臉龐為美麗的夏威夷做了最好的宣傳。有些時候他是率性地打著赤膊，泡在泳池裡享受夏威夷熱情的陽光。在他龐大身軀的對比下，他手中隨意撥奏的優克理林益發顯得袖珍精緻。看到這樣的身影與笑容，不難想像他的歌迷為何會暱稱他為「溫柔的巨人」（The Gentle Gi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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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夏威夷的原住民歌手Israel Kamakawiwo’ole，大家都叫他IZ，他是夏威夷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歌手。從11歲開始，IZ就跟兄長與朋友組成樂團在夏威夷巡迴走唱，出過九張唱片也建立了不錯的名聲。IZ個人事業的起步比較晚，到了1990年他30歲那年才推出個人第一張專輯《Ka’ano》，立即獲得夏威夷多項音樂獎項，隨之迅速走紅。然而真正讓IZ獲得國際知名度的，是他在三年後推出的個人第二張專輯《面對未來》（Facing Future），這張專輯賣了一百多萬張，成了夏威夷第一張獲得白金唱片認證的唱片，也在美國與英國打開他個人的知名度，專輯中歌曲也得以進入暢銷唱片排行榜。緊接著在1995年推出的《站起來吧》（E Ala E）與1996年的《此生此世》（N Dis Life）更是為IZ的音樂成就推向另一波高峰。

早逝的清亮歌聲

IZ龐大的身軀搭上溫暖清亮的歌聲，對歌迷來說，這位「溫柔的巨人」最能唱出夏威夷斜陽下徐徐暖風帶來的舒暢優閒。然而對IZ來說，「溫柔的巨人」的封號卻也是他最沉重的負擔，IZ將近190公分的身高，卻有著340公斤的龐大身軀，過重的體重也一直影響了他的身體健康。1997年夏威夷錄音藝術協會（HARA）頒贈年度獎項，這一年IZ再度囊括年度唱片、年度最佳歌手等大獎，不過他卻只能在醫院病床上看著電視領獎。不久之後，1997年6月26日，IZ因體重過重引發的呼吸衰竭過世，那一年，IZ只有38歲。

IZ過世的時候，夏威夷州政府為他降了半旗，並且將他的棺木擺放在州政府大樓供民眾瞻仰，得以享受這般尊容的，IZ是夏威夷史上第三人，也是第一位非政治人物。出殯的那天，據傳有兩萬多位民眾參與IZ的喪禮，他的骨灰之後遵照他的遺願撒在廣闊的太平洋上。

人文關懷與對未來的省思

IZ受到歡迎的原因很多，他親切開朗的風格、清亮真摯的嗓音、純樸直率的樂風，都為他帶來了許多樂迷的支持。然而，真正讓IZ長久受到喜愛的原因，或許還有他對夏威夷土地的熱愛以及對夏威夷歷史與人類未來的省思，是這股人文關懷與省思，得以豐富IZ的作品內涵，也讓他的作品超越了流行樂音的層次。

在IZ演唱的歌曲中，可以明顯感受IZ對夏威夷的土地認同與關懷。IZ是夏威夷的原住民，在歌詞中經常大量夾雜英語與母語演唱，更經常將許多夏威夷的地名納入歌曲演唱。在他改編翻唱的西洋老歌〈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中就納入許多夏威夷的地名，原唱者歌詠美國大陸廣闊的原野風光頓時被改編為夏威夷海洋熱帶島嶼，經過IZ真摯率性的演唱詮釋，這般改編卻也一點都不顯扭捏做作。

另一首直接以原住民語言作曲演唱的歌曲〈卡列哈吶〉（Kaleohano，意謂受景仰的聲音）更是直接將IZ對於土地的認同與喜愛入詞：

卡列哈吶，喔，卡列哈吶是你的名

是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卡列哈吶

有名的卡列哈吶

卡列哈吶，喔，卡列哈吶是你的名

我的土地，我原生的土地，迎受大海浪潮

有名的卡列哈吶

我喜愛這裡白色的山丘，這裡涼爽的夕陽

聽，你聽聽看這風的聲音

卡列哈吶，是的，就是這個地方

IZ的歌曲中也經常表露對夏威夷遭受美國統治之後的不滿，對過往夏威夷王國的歷史每每流露出懷舊的情懷，這樣鮮明批判的聲音在IZ出版的個人專輯中更是毫不掩飾。例如在〈起來吧〉（E Ala E）歌詞中，IZ似乎意在召喚夏威夷原住民族團結建立自己理想的國度，而非是原住民受到政治壓迫、經濟剝削的度假勝地：

起來吧，起來吧！

我們這些躲在面孔背後的聲音

這些夏威夷國度的人，夏威夷的族裔

起來迎接公理降臨的一天

我們的人就將團結為一

起來吧，起來吧！

像螃蟹的箝子一樣我們將扭轉一切

像螃蟹一般被困在筒子裡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我們將創造人民精神力量的高峰

人民力量的來源就是聯繫山脈的臍帶

臍帶是我們對土壤的關愛

我們這些戰士

生長在這塊土壤、這片海洋

我們應當捍衛我們生來就有的自由權利

並賦予我們子嗣自由

全球化影響了夏威夷

在全球觀光業資本運作下，夏威夷的原始風貌受到劇烈的改變，對此，IZ也多有批判。到過夏威夷旅遊的人一定都對Waikiki海灘沿岸密集高聳的觀光飯店印象深刻，這是夏威夷最精華的商業地帶，也是國際資本在夏威夷集結的要地，沿著沙灘走來，精品名店、豪華餐廳與連鎖企業集結，吸引到此地度假的觀光客。但是這卻不是IZ理想中的夏威夷，他在歌中感歎全球資本運作下的夏威夷已經面目全非，再也不是祖先留給他們的美麗夏威夷了。在〈夏威夷78〉（Hawai`i `78）這首歌中，IZ歌詠他對夏威夷過往歷史的留戀，以及他對於一昧追求現代化、全球化的批判。

夏威夷這不朽的土地

夏威夷這不朽的土地

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國王與女王

來這些島嶼參觀，他們看到了這一切

他們會怎麼看待這塊土地上的改變呢？

你能想像他們來拜訪我們的時候

看到在他們神聖的土地上建造的高速公路嗎？

他們將如何看到這樣現代化的生活方式？

他們眼中將流下眼淚

他們或將停步駐足

想到我們的子民面臨了很大很大的危機

他們會怎麼想呢？

他們會露出笑容然後掉下眼淚嗎？

他們為眾神而哭，為子民而泣

為了這塊被奪走的土地哭泣

而你卻一點都不知道呀，夏威夷

不曾被遺忘的笑容

弔詭的是，儘管IZ的歌曲中經常表達對追求現代化的不安與對於過往時光的緬懷，十年來，IZ嘹亮溫暖的嗓音卻也透過全球化的資本運作持續向更多的聽眾傳唱；十年來，IZ開朗的歌聲中依舊傳達美國統治下的不滿，然而他的歌聲卻也透過他極力反對的美國流行工業傳送到世界各地。熱門影集如《急診室的春天》（ER）採用IZ的歌曲做為格林醫生最後一集的主題曲，大約有五千萬名觀眾透過影集聽到IZ的歌聲。美國知名入口網站「美國線上」（America On Line）有段時間將IZ的歌聲放在入口網頁的歡迎頁面上，許多影集、電影也紛紛納採用IZ的歌曲做為配樂。美國暢銷作家迪恩．昆茲（Dean Koontz)、歌星貝蒂‧蜜勒（Bette Midler）與影集《欲望城市》演員莎拉．傑西卡．派克（Sarah Jessica Parker）也宣稱他們都是IZ的歌迷。

十年了，IZ開朗溫暖的歌聲依舊在人們心中迴盪，並且，拜現代化生活與商業廣告之賜，這十年來，IZ的聽眾有增無減，世界各地的觀眾透過電視廣告聆聽到他誠摯無瑕的嗓音，在推銷兒童玩具的廣告裡、在兜售環保形象的轎車廣告中，都可以聽到IZ的聲音。在全球行銷的廣告中，關懷土地的理念與販賣現代化商品的形象做了結合。

儘管IZ辭世已有十年，來到夏威夷，你還是很容易看到他的肖像：唱片行的櫥窗中依舊擺著他打赤膊泡在游泳池的海報；走在夏威夷的商店街上，依舊會瞥見以IZ臉孔製作成的紀念T恤；街頭上播送的音樂，依舊經常聽到IZ嘹亮溫暖的歌聲。十年了，IZ彷彿沒有離開過這個島嶼，十年來，夏威夷也沒有忘記他誠摯開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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