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再讀．張愛玲】伊格言／張愛玲PUA

◎伊格言

◎伊格言

以當今時興之PUA（「把妹達人」，Pick-up Artist）方法論而言，事涉情愛遊戲，人到中年，早已身經百戰勘破世情的范柳原與白流蘇自然是箇中高手了。PUA是什麼？據了解，PUA發源於美國，以「追求術」為本，始於搭訕，終於上床或其他類似親密接觸，教人（當然，以男人為主，因為此刻人類社會習俗與不成文定律必以男方主動為期待）如何於社交場合與女人攀談、認識，進而發生親密關係。

可是，等等。「追求」或「喜歡」還真有公式可循嗎？我們總說，愛情無非「投其所好」，問題是，所好之處，難道不是人人相異嗎？你傾心於陽光男孩，她熱愛憂鬱小生，哪來的公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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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有的。最表淺的通則說穿了大家也心知肚明：無非是男性貪戀美色，而女性則關注社會地位與經濟力（對，〈琉璃瓦〉，依舊是張愛玲――「女兒是家累，是賠錢貨，但美麗的女兒向來不在此例」）。各方跡象顯示，諸如此類於多數人（正確率或直逼八成？）身上準確成立的觀察可不僅此一項而已――它們是「一整套」。換言之，無論是男人與女人，其「所好」之處，有相當高之比例，彼此重複，並不那麼具有顯著個體差異。

這正是PUA的基礎，也是〈傾城之戀〉中愛情遊戲的基礎――當然，也是范柳原和白流蘇之所以能機關算盡，共舞一曲情愛探戈的原因。相較之下，〈第一爐香〉裡年輕的喬琪和葛薇龍當真純情得多。儘管葛薇龍天生冰雪聰明；一朝遇見了漫畫男主角般的喬琪，她也當真了。然而問題原本不在當真，問題在於，她當真得很認命――故事尾聲她清楚知道，「薇龍的一爐香也就快燒完了」。但燒完了又何妨？她還年輕，借蘇偉貞語，此刻她儘可以下定決心「陪他一段」。反正也就是那麼一段。若然想通了這點，那一段便也不過是愛情遊戲中的戰場資歷，既是傷痕也是勳章。張愛玲當然熟知PUA技術，但祖師奶奶的個人戀愛史似乎並不世故，反而還讓自己低到了塵埃裡去，生死以之。但這不見得令人意外，誰說PUA必定就沒真心呢？文學的好處便是從不簡化事實。張愛玲本人、范柳原、白流蘇、喬琪與葛薇龍，每個人都堪稱PUA，卻也都有自己的真心，都懷抱著自己不可讓渡與技術（PUA）的一部分。看透了這件事，如果用PUA術語把小說全都重寫一次，大概也滿有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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