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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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歷屆林榮三文學獎 得獎者新作展 5 短篇小說 荒廢 上

2007/07/24 06:00

◎米爾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只是讓記憶和時間不斷反覆,趨於一條單調直線,像實驗過程中要求達成的理想曲線,自從他半隱居式地藏身偏僻郊區──在大寮和高雄小港交界地帶──開始。

公司離住的地方騎車只要十分鐘。房子是貸款買來的法拍屋,屋齡十年左右,四樓高的透天厝,平常只有他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空間,沒什麼家具充實內裡,有新買的三門冰箱,但裡頭沒有生鮮蔬菜只有罐頭飲料,客廳空洞只用來停放機車,他的起居幾乎都在自己房裡,看電視和上網,睡醒出門上班後回來,繼續讓電視開著,叫醒電腦。

屋外的巷子是這一帶的住宅區,出了外面馬路,只感覺是某條沒有時間刻度的工業區,有些小型工廠和來來回回穿梭的大卡車。

夜裡寂靜,除了偶爾傳來對街小孩的喧鬧,斷斷續續練習彈鋼琴的節奏,他不知道還可以取捨什麼。

女友曾經質問過他,為什麼要買房子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方便上班,當然最主要是因為便宜。他說得理直氣壯,至少工作不到兩年,便有能力購屋而感到驕傲。頭期款付清,剩下的從每個月辛勤工作的薪水分期支付。

原本每兩個禮拜他會上台北找女友,約會,相聚,維繫感情。但最近已經不再需要。

他最常騎行的路線,是順著大平路越過大坪頂,一旁有個公園,不論白天或者晚上,幾乎都沒什麼人。過了高松路後轉飛機路,後接至中山路直行狂飆。他不常搭飛機,為了省錢。

他總是把機車停在中山路和中正路交接的郵局騎樓,再步行至建國路搭巴士。原本已經習慣這樣的頻率,像實驗中降溫用的緩衝液。

他像突然被放空,頭兩個禮拜,一個人悶在家裡,喝點全聯社買的便宜紅酒,看電視,不斷切換頻道。他沒看書或者其他嗜好,電腦遊戲也很少接觸,完全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只好把整棟屋子四個樓層地板擦過一次──第一次後悔買得太大,棉被套也拿去清洗。

但他還是得一個人買便當返家,拉開鐵門和寂寞清冷的室內空氣接觸,他在吃了第三口飯時突然感到鼻酸。

還是同樣的老問題不斷質問自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感覺自己像荒廢的建築,不斷有空氣呼呼吹過身體孔洞,閉上眼睛睡不著覺的夜晚,一天,兩天,三天……

他計畫下個週末到小港區其他地方走走。

雖然住在這附近一年多,但只習慣通往火車站附近的路線。這次他在高松路轉宏平路,接沿海路後右轉中林路再接回沿海路。從電子地圖上得知,前往紅毛港一帶的走法。

那一帶是密集工業區,中鋼中油大公司擠在一起。在機車專用道上,每通行一小段路,總會有招牌提醒:前方是工廠出入大門,請減慢速度,小心駕駛。

他在某個地方拐錯了灣,通往大林火力發電廠大門口前。他對背景的四根紅白條紋大煙囪感到興趣,用數位相機拍了兩張照,門口警衛便趨前過來請教他,是做什麼的?

他說了謊,說他還是學生。

戴著方框眼鏡的警衛客氣地說:國營事業如果要拍照的話,可能不太方便。

那檔案是不是要刪除?

警衛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如果只是遠遠地拍這兩張,倒沒關係。但是,不好意思了。

掉頭迴轉,他順著一塊紅毛港的牌子右轉,沿路是一大片染著蒼黃顏色的相思林,沿路只有幾台大卡車迎面駛來或者從後方追趕。右邊是荒涼陳舊建築,公車站牌涼亭堆滿落葉和灰塵,很久沒有公車往返,他停下一看,才知道從去年7月開始已經停駛。他只能不斷往前直騎,如果這樣可以抵達終點。

他到了。高字塔文化園區。

像是個圍繞高字塔的小型破敗公園,停車場停了兩輛車,不像遊客擁有。他的腳步聲沒有在午後三點擴散,小樹籬旁有個窗戶破了的廢棄鐵皮屋,叫紅毛港假日文化廣場,上頭壓著另一個船型白漆斑駁的鐵皮,入口處的文宣壁紙被剝了一半,裸露出空洞的背後:高字塔正在整理期間,暫停開放。

他沒辦法進入玻璃門裡被搬空的空間,門外的配電盤已經生鏽,沒辦法爬上高塔,他只能繞著它一圈走動。鐵樹,小花圃,和白色鋼筋涼亭被掀開黑色橡膠頭套,沒人幫它套回。只有一個老人孤獨地坐在椅子上望著對面碼頭,他不知道老人有沒有心事,也不知道白色燈塔形狀立柱頂端,燈泡面板顯示0這個數字有什麼意涵。

碼頭邊是圓形的造型涼亭,一輛小發財在賣著大腸包小腸之類的小吃。除了他以外,沒有別的遊客,車上廣播大聲播放著女聲,操閩南語口音,提醒聽眾某種成藥的強力療效。他轉過身,驚醒了一隻正在午睡臉部有褐色斑紋的白狗,只因為他想拍下牠睡著的模樣。

紅毛港渡輪站的航行時刻表,離峰時間是一小時一班。可以登上望遠的平台,聚集了四五個中學年紀的男孩,蹲著抽菸。他從他們一旁經過,小心翼翼。碼頭邊一個坐在小凳子上的中年男人正在釣魚,還有一面粉紅色的公益廣告看板:母親,孩子,妳們並不孤單。

後來他才看到,關心單親媽媽的協會,在這碼頭邊,有個小小的鐵皮屋和招牌容納。

他看見了那些沒去上學的男孩,不太相信,他們其實並不孤單。他沒能力引咎背後巨集的社會問題,為什麼是這裡?為什麼在這一帶容易發生?

他只覺得有點髒亂,幾家看似開著的小店,圍坐著幾個附近居民在唱卡拉OK,還有狗,總是幾隻懶散踱步的狗,幾艘看起來功能正常的漁船停靠,還有一艘大型貨櫃船正要駛出港灣。

原本他以為只是這樣,感覺荒蕪和有點淒涼。直到進入下個轉彎之前。

他和女友是在中部念研究所時認識。她總感覺他不夠成熟穩重和為未來著想。

所以買了一棟房子證明自己,但彷彿更加表露自己幼稚和想法簡單,地點不夠適切,只代表名下擁有地產,沒讓人想遷來居住的欲望。

他被迫不斷和女友在MSN上討論,彼此究竟適不適合的問題。他只能企圖擋下她的質問,從沒經過任何思索,好像捨棄了她便一無所有的恐慌。他從沒想過,離開她後可能會碰上更好的女孩。他不是喜歡長髮大眼,光線照在臉上彷彿靜止的感覺?這些女友都沒。

那時確切感覺唯獨,自己不能沒有她。

他在一座廟宇門前停下,朝天宮,門口的雕簷和門眉裝飾還算正常,像在一般鄉間碰見的小廟。廟前廣場鐵皮遮雨棚底下掛滿褪色的紅燈籠,像很久不再使用那樣。

一旁有住家,三、四個年幼小孩正在嬉戲,廟宇周圍堆滿資源回收的紙箱。是用來維持家用或者讓寺廟正常運轉?走近主殿一看,他發現一旁鏤刻壁畫,像泡過水後的厚紙板作品,中間好大一塊留白,或者長滿青苔,唯一還可清晰辨識的人形:天藍色將軍袍和翠綠色腰帶,穿著紅褲的左腳已經被截肢。

他才走近,殿內的鐘開始敲響。昏暗間,一個穿白色汗衫和短褲的老人,駝背緩慢走出,注視著他正在拍照。他原本對古樸藍色木門上頭,紅漆白字寫著風調雨順感到特別,或者二樓沒有雕飾任由時間風化陳舊的水泥通道。

那時他還沒想到,可能是其他原因形塑它和其他地方的不同,不單單因為建築風格和歷史薄紗覆蓋它的臉上。

他順著廟旁窄巷走進村民居住的地方。一旁庭院,一株枇杷樹包裹著白色果套,窄巷中又有三個小女孩在玩耍,他將她們收錄進相機之後,她們迎面跑過他身邊,領頭綁著馬尾的女孩,告訴她旁邊的:他正在拍照。

他闖進這房子逼仄互相推擠的空間,容易被發現和注視。他發現有些房子外牆用噴漆寫上數字,兩厝平房之間通道躺了三隻狗,兩隻白色一頭黑毛,牠們也察覺某股陌生關照的視線。

他很容易看進洞開門戶裡客廳的布置,沒有大門隔絕,像是從十幾年前開始便不再添購新的家具,昏暗中有兩個塑膠椅和一具藤木椅,他沒辦法辨別這戶已經搬遷或者仍然守在這裡。

被確定已經搬遷的房子,整個淨空,地面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和垃圾。另一棟已然頹圮的廢墟,有大量碎瓦片和十幾罐空玻璃酒瓶。後來檢視自己的相片,才發現上頭用藍色噴漆打勾和畫圈。他仍然不懂那代表什麼意義,只感覺被加上記號是種莫名的悲哀。用記號代表一家人的遷離允許,回憶的捨棄,和永遠不得重返,如逝去時間的空間。

他也只是個被打勾或者畫圈的男人,相對於他的女友而言?(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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