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城北舊事】郝譽翔／黑暗之心

◎郝譽翔

◎郝譽翔

現實是坑坑疤疤的，但也有快樂的時候，像是突然掉入一場夢境。

我因此特別喜歡雨中的關渡平原，尤其是夏日午後的雷陣雨，烏雲席天捲地而來，挾帶著斗大的雨，以雷霆萬鈞之勢滾滾奔向這片綠色的原野，淹沒了天與地的界線。我愛那世界末日般的狂風驟雨，愛那被雨水奮力打出來的泥土腥味，更愛不撐雨傘，就在空無一人的巷子中奔跑，跑到全身都徹底濕透了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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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愛晚上的關渡平原，星垂平野闊，點點稀疏的燈光，落在一大片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那兒是神祕的禁地，被高大的草場環繞，我曾經幾次沿著田埂，試圖走進去探險，但總是走不了多遠，就害怕著這片大地會突然裂開大嘴，把我吞噬得無影無蹤。

於是在更多無聊的夜裡，我愛和朋友從北投車站跳上一列北淡線的火車，一路搖搖晃晃，沿著關渡平原和淡水河的邊緣直到淡水。在十幾歲的年紀，不知哪來這麼多的精力，每天東奔西走都不怕累，但我們不去老街，不去紅毛城，對小吃阿給和魚丸更不感興趣，就只直奔沙崙海水浴場。

那座浴場有危險海流，溺斃事件頻傳而被關閉了多年，但我不怕，我知道哪一段的圍籬有個缺口，摸黑穿過了，就可以直達黑色的沙灘。我愛黑夜的海，遠勝過白天。夜中的海邊居然有煙火的小販，我們把口袋裡所有的零用錢全掏出來買了，放了一晚的煙火燦爛。

黑夜是最好的保護色，就像夏日的暴雨，讓人可以放心地撒野。我們在風中扯直了嗓子大吼大叫，流眼淚，狂笑，撒野完了，再乖乖搭最後一班火車回家。這時從淡水出發的火車幾乎不見乘客，車廂多半空蕩蕩的，我們總是從第一節走到最後一節，打開門，那兒有個露天的小平台。我們於是坐下來，雙腳懸在半空之中，而底下不斷傳來車輪滾過鐵軌的嘩啦啦歌唱。

我拚命嗅著山林和大海的氣味，從淡水、關渡到北投，它們似乎也在夜中撒起野來，而向我放肆坦白了上帝的祕密，宿命的預言。奇怪我隔了三十多年的時光再往回看，居然想不起自己在國中和高中的課堂都做些什麼。彷彿在學校時全是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平白浪費了大把的時光，而唯有在城市之北的平原和海邊奔跑，黑夜和暴雨降臨的時分，才真真切切走到了我的心底，那是黑暗之心，人的一生也只能野這麼一次。●

■【城北舊事】隔週週六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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