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 邵慧怡/一則故事開頭

2021/08/27 05:30

圖◎阿尼默

◎邵慧怡 圖◎阿尼默

七月,我們搬到密特朗國家圖書館(La Bibliothèque François-Mitterrand)附近時,經常到那兒去散步。我們的新住處和圖書館之間隔著一座廢棄工廠,工廠另一邊是大工地,再過去好幾條鐵道,鐵道上偶有慢車。橫跨工廠跟鐵道上方架了座便橋,每次我們經過,看著下方工廠牆壁給塗鴉得亂七八糟。

一次我們開玩笑說,要去買把鎖掛在這座兩旁鐵網的水泥橋上。來巴黎的觀光客在塞納河橋上掛滿了鎖,我們老覺得這種事很幽默──祝福愛情的紀念石頭,永摯不渝的鎖──實在忍不住想嘲弄一番。

走到密特朗圖書館的這段路少有車,倒是有不少跑者。在歐洲,你很容易看到人們在運動。不管什麼時間,總會瞧見路上有跑者,騎自行車的,溜直排輪的。在巴塞隆納,下班後,人們就在分隔島的水泥道上溜,一列人龍過來,又一列人龍過去。我實在很難將出國前在報紙上讀到,西班牙年輕人高失業率,社會不安,跟這樣的景象連結在一起。

圖書館附近空曠,許多地方仍在施工。因為施工,他們封起整條馬路,居民自動將其變成一條大跑道。巴黎當時天氣乾爽,跑起來應該非常享受。

那時我還不跑步。

我試著從橋頭跑到對面圖書館旁的MK2電影院,結果氣喘吁吁。

此新興區域腹地廣大,所有建物都豪邁,店家也跟著大開:咖啡店、大型體育用品賣場、販售各樣影碟及設計品的電影城。密特朗圖書館也是,它在四座高樓之間,西邊及東邊各有一入口,圖書館位於地下兩層,可並未占滿。

圖書館的設計者在中央長方形的天井區打造了一座森林,那真是一座溫帶林。你可以走上兩側走道,或從大面落地窗欣賞這座人造林。他們在館內的走廊上設置了幾塊精緻的說明板,木製的,介紹森林裡的植物和小動物們。

各樣美麗的鳥禽,如果你待得夠久,如果你夠幸運,或許你能看到牠們。

然而在巴黎我只見過鴿群。四處的鴿子,數量多到讓人有些害怕。巴黎的鴿群對麵包屑過分積極,可歎他們失去了鳥的樣貌,反倒淪落為像長著翅膀的鼠輩。除此之外,我還在黑森林的蒂蒂湖(Titisee)畔,遇過一群野鴨。

一男人,身後一隻寵物犬,在湖畔離紀念品店區稍遠之處,沙灘上。

那是我頭次瞧見原來湖水也起浪,野鴨乘著浪勢載浮上岸,湖面波光,鴨影搖曳,犬隻對著鴨群吠吼,邊吠叫卻後退,心裡膽怕得很。真是幅有趣的浮世繪。

九月,某日,我獨自從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搭火車越過萊茵河,到德國的弗萊堡(Freiburg),從那兒轉車到奧芬堡(Offenburg),再轉公車到黑森林。那是段平靜的旅程。你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這段萊茵河道沒你預期得寬闊,河水默默順流。你經過邊界鄉鎮,不見一人,只牛羊低頭吃草。

那時,你在想什麼呢?

你不記得了。當你可以把視線放在遠方,你會發現,曾經你以為重要的事,重要的人,似乎都不再那樣要緊了。

一天的行程是沒辦法走黑森林的。我沒有任何登山準備,最後只沿著蒂蒂湖畔,繞了半圈。

九月下旬或許並非旅遊旺季,旅客不多,多半是退休、上了年紀的長者。我沿著湖畔小徑漫步,兩旁高大的針葉林,木屑和落葉平鋪在地,泥巴土踩起來鬆軟。在步道轉彎至露營區之前,靠山邊的樹根處長了些蕈類。方大紅豔的蕈類,它們引起我莫大的興趣。沿途我撿拾了一些松果,這裡的松果和我在南方看到的不同,黑森林的松果呈柱狀,質軟,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森林裡潮濕,待水分脫乾後,它們也變得堅硬。

約莫我走回鎮上時,下雨了,我趕忙躲進服務中心。中心裡有間小客廳,桌上放了當地活動的宣傳單張,幾位老先生早就坐在裡面翻報紙。

回程的巴士站離服務中心有段不長不短的路,等了會,不見雨小,我只好勉強撐傘往外走。雨斜斜地追打,我的褲腳和身後都濕了。我以為自己會濕淋淋地上車,不料還未走到路底,拐個彎,雲層便散去,一小塊藍天,懸著兩道彩虹。

一位老先生站在巴士站牌前仰頭看。他看得出神,眼裡只有彩虹,好像下不下雨,不關他的事。

趕著搭車的人經過他身旁,沒人停下來,也沒人抬頭。遊客們不覺得這有任何稀奇。他們來是為了看著名的蒂蒂湖,在湖畔喝咖啡。他們買些真空包裝好的燻肉回去,有些人等不及,當場就站在小販攤前吃起煎香腸堡。

「彩虹有兩道呢。」我說。

經過老先生身邊時,我忍不住跟他講話。

「是啊,」他回我,笑得很開心,「很漂亮啊。」

住在密特朗圖書館附近時,天氣總是乾爽。早晨天亮,陽光照進,穿透陽台拉下的鐵門氣孔,印落窗簾上一串串摸不著的光質鏈飾。

搬到此地一些時日後,我們決定探索附近區域。下午,我們走在街上,受身邊跑者影響,我也想試著跑起來。我告訴同伴,打算先跑過便橋,到對面等她。

那時我還不知該怎麼跑步,我跑得太快了。我跑過橋,跑過封閉的馬路,氣喘吁吁抵達影城的設計品店。他們在那裡放了座雕像:身材比例如孩童的年輕男人,伸直手拎著一隻雞。我看著,覺得前衛新奇。

等待時,忽然,一則故事開頭浮現了。

年輕人和他的同伴,在晴朗的夏日午後,他們愉快地相約,他先跑過橋到另一頭等她。或許這則故事的開頭,伴隨著貝多芬第五號小提琴奏鳴曲〈春〉(對,正是個春意盎然而歡愉的夏日午後)的旋律。年輕人跑過塗鴉牆和工地,體育用品賣場,占據街角的愛爾蘭酒館,以及新得刺眼的完美柏油路。

他跑著,最後來到約定好的購物中心前。年輕人推開沉重厚實的側門,走進空闊的販賣區轉了一圈,最後在門邊等待著。

日光透過新大樓的玻璃牆面,貼照灰色地磚鋪成的地面。而牆邊角落,擺放一座鍍銀的當代雕塑。

他耐心地等著,然而,她卻再也沒出現。

一開始他無法接受這件事,四處尋找,不過,因為他們倆是初來此地,短暫停留的旅人,所以壓根沒人認得他們,又或者應該說,根本沒有人意識到他們的存在。他發瘋似地搜尋,懷疑各樣可能性。她去哪了呢?人總不可能這樣憑空消失吧?

他將自己逼迫到瘋狂邊緣,逐漸地,他開始懷疑自己。先前他咒怨、憤罵、拳打腳踢那些告訴他,其實壓根並沒有「她」的人,現在他困惑起來,難道他們說得對,自始至終,僅僅只是他自己一人?

難道她真的從未存在過?

不,不可能,假若她從未存在,那麼他身邊這些先前屬於她的物件,牙刷、墨鏡、用來記錄每天花費,印有淺藍色格線的RHODIA筆記本、單眼數位相機……又是哪來的呢?

除非──最終他只有一個答案,便是這一切包含他自身,如同第二道霓虹,第一道彩虹,還有,每天早晨穿透氣孔,印照幔簾上重疊的光斑。全然夢境一場。

想著想著,我驚慌起來,直到同伴踱步走近。

「走吧,我們去逛逛。」她說。一副若無其事樣子。●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