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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給下一輪A片導演的備忘錄 上
圖◎太陽臉
◎賀景濱
一、偽裝成變形金剛的喇叭
孔夫子說，碰到女人、小孩或盲眼刺客，最好閃遠一點。
孔夫子說，最近你的人生將會有一連串意想不到的改變。
孔夫子還說，這世界真是他媽的卵蛋，你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
孔夫子是個狠角色，大概把這世上所有的話都講完了。
我坐在高腳椅上，無聊地剝著命運籤餅。孔夫子唯一忘了說的是，無聊是一種癌症，目前還沒有標靶藥物。
等到他被拉不拉多拉進來時，我的咖啡已經涼了。
他一屁股就落到我身旁，彷彿對這家店十分熟悉，點了一杯冰凍的瑪格莉塔。拉不拉多直挺挺坐在他腳邊，一動也不動，逕自吐著舌頭散熱，眼神裡，卻揮不去那股落寞無聊。
一隻很有教養的老狗，只是看起來有點厭世的樣子。
「牠叫什麼名字？」我也吐出舌頭跟牠打招呼。
「拉不拉多。」
「我知道，我是問牠的名字。」坦白講，一直吐著舌頭還滿累的，尤其對我並沒有散熱效果的時候。
「牠就叫拉不拉多。」
拉你個小龜龜啦，我還拉很多咧。有人這樣為寵物命名的嗎？你可以指鹿為馬，你也可以叫電火條上的烏鴉為鳥；但是，你會指著自己說「嗨，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智人」嗎？
「動物園的動物不都是這樣命名的？」他反問：「北極熊就叫北極熊，紅毛猩猩就叫紅毛猩猩。」
玫瑰的名字是玫瑰的名字是玫瑰的名字是玫瑰的名字……
那動物園裡有很多植物，為什麼還要叫動物園？我本來想跟他抬摃的說。但從他深綠色的墨鏡裡，找不到任何一絲關於表情的線索。算了，對這種的人，你真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東西帶來了嗎？」我壓低音量問。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小蘋果，不，是蘋果最新的奈米產品，很袖珍的量子記憶體，號稱可以儲存你一輩子的東西。
總有一天，他們會做出無限容量的記憶體，像黑洞那樣。
「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們說，要把聲音搞對，找你就對了。」
他搖搖頭：「那要看是什麼聲音。」他連聲調也聽不出一絲表情。
他從蘋果裡挑了兩段音軌，要服務生接上蜂蜜蛋糕，不，嚴格講，是外形像蛋糕的前級擴大機。
然後角落裡偽裝成兩隻變形金剛的喇叭，便發出貓叫的聲音。是深夜裡叫春的貓，一聲比一聲悽厲；沒多久，左上角又來了另一隻貓，接著便是一陣追逐撕咬聲。
只見拉不拉多朝變形金剛瞪了一眼，側耳傾聽了一回，最後還是露出那副厭世的表情，懶洋洋地。
「下一段是用高解析度的格式錄製的。」他說。
還是貓叫，只不過這回拉不拉多卻豎起了耳朵，接著弓緊了身子。隨著叫聲愈來愈悽厲，牠的喉頭也發出了低沉的咆哮。當貓叫聲從左邊的屋頂竄向右邊時，拉不拉多竟然縱身一躍，撲向右邊那隻變形金剛。
「每次兜嘛這樣。」他說，依然撲克著臉，「狗不會騙人的。」
「你的意思是說，只有內含的情報量夠多，擬真的世界才有可能逼近真實？」
他推了推墨鏡：「你要的只是逼真，而不是真實，對不對？」
二、粉紅噪音測試
「我知道你會想我的，」七年了，她對著鏡頭的笑容還是如此燦爛，「所以我先錄下這段給你。當你很難過的時候，也許這支影片可以安慰你。」她調皮地眨了眨眼，「他們說死亡只是一趟單程車票的旅行，所以，算我比你提早出發就是了。」她的嘴角略為牽動了一下，「但是在出發之前，我最想跟你說的一句話是，」她背過頭，拭了一下眼角；等她回頭過來，還是一樣燦爛的笑容。
叮咚。
門鈴響了。我按下停止鍵。
他揹著百寶袋，由拉不拉多一路拉到我的視聽室，一屁股就落坐在正中央，彷彿對這裡也很熟悉似地，只差沒跟我要杯冰凍的瑪格莉塔。
「先告訴我這間視聽室的尺寸。」
他略為沉吟，好像在心中算計什麼，一會才說，「這樣的話，在四十到一百赫茲之間，應該會有一段駐波，對不對？」
蛀你的牙啦，這位先生，什麼叫駐波？
「就是某個波長的低頻會在牆角徘徊，出不去。」
難怪，有時候角落會有轟轟轟的共振鳴響。
「那怎麼辦？」
「別急，慢慢來，還早咧。」他墨綠色的眼鏡下方首次露出了牙齒，好像在聲音的世界裡，沒什麼可以難倒他的。
他拉起拉不拉多，沿著房間踅了一趟，邊走還邊拍手。說也奇怪，這還是我第一次發覺，掌聲的表情會隨著位置而改變，有的地方音調比較高亢，有些區塊就悶悶的。
也許這房間裡藏了幾隻會吃掉聲音的精靈，我猜。
「嗯，這段中頻很肥厚多汁，我喜歡。」喀嗤喀嗤喀嗤……
「我不要，人家喜歡吃的是中低頻。」唏哩呼嚕吸囌……
Mmmmm，yummy yummy……好吃好吃，還要，人家還要……
只是不曉得他們除了吃聲音，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回到中央的聆聽位上，他指著前方兩側，偽裝成鸚鵡螺的喇叭說：「那附近能再加點吸音泡棉就好了。」
接著他又掏出了他那顆小蘋果，要我接到潘朵拉的黑盒子上；不，嚴格講，是廠牌叫潘朵拉的前級擴大機。
我正擔心拉不拉多等下又要撲向我的鸚鵡螺，不料這次鸚鵡螺發出的不是貓叫，而是比貓叫更慘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噪音，從極低頻一路很有規律地竄向極高頻，聽起來像外星人回覆地球人的訊息：「地球就快毀滅了，你們快逃啊，笨蛋！」
對了，從小我就懷疑，我們生活中有些莫名奇妙的噪音，可能藏有外星人的訊息。
「粉紅噪音測試。」他邊說邊遞給我一台掌心雷，要我接到黑盒子後面。
「這是蝦米？」
「全頻反相消波等化器。」
聽起來好像是用來對付變態色狼或連環殺手的武器。
「別動，看我的全頻反相消波等化器。」
「啊！！！……」
然後色狼或殺手就會當場陽萎或痛哭流涕，從此改過自新那樣。
不過他說這一台更厲害，能跟他手上的麥克風連線，偵測房間內激突的頻段，再發出同頻的反相波，將頻率響應修整到平滑的直線。
接好後，再來一次粉紅噪音測試。怪怪，這次沒那麼刺耳了；雖然還是噪音，不過外星人的話好像是說：「別傻了，地球人，不要再找我們了，因為我們根本就不存在啊，哈哈。」
他略為滿意點點頭，「再來是雙耳測試。」（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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