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寶變為石

◎林俊穎

K興奮他的最新發現，「肉毒桿菌全臉拉提注射技術」，只要兩週，免動刀，換掉那張他憂慮已久、鬆弛浮腫的老臉，輕鬆地逆向穿過時間隧道，回到至少十年前，撿起那時的容顏如同一張黃金面具，戴上，像走過小叮噹的任意門返回當下美麗新世界。

為老花眼苦惱的R，拿出新配的眼鏡，不無幾分得意地強調，鏡框與近視眼鏡相同款式顏色，悄悄換戴時動作必須迅速如穿花蝴蝶，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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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破裂一年的S，還是陷在被棄與自棄的泥淖，已經有了憂鬱症的前兆。我在電話這頭勉強扮演心理諮詢熱線傾聽，提供傳說睪固酮凝膠的神奇療效資訊，是夜睡眠卻為S重拾那個久違的怪夢，倉皇奔跑在地下鐵有如鬼打牆的甬道與樓梯，進錯月台，泥灰斑駁剝落，看著列車離站，沮喪感鞭打心臟狂跳將我撼醒。

凡此種種，一言以蔽之，中年症候群。每回聚餐後半段的閒聊，看著一桌才進入第一階的初老男子，開始色衰的下坡路，我心懷鬼胎偷瞄，誰將是「好漢剖腹來相見」第一個公開藍色小丸子的使用心得？新世紀男性結盟的聖騎士團，其信仰護衛，用以開疆闢土，做個永遠的彼得潘的儀式密語，就是我們的身體；一如亞馬遜流域的土著以繪畫身體表達他們無以實踐的集體幻夢，我們以攝護腺腫大、肌耐力之焦慮輔以帝王功、蒜頭精、胎盤素、羊睪丸、海狗丸、玻尿酸、脈衝光等等的神話，企圖逆轉時鐘，挽住我們的黃金時代於不墜。

霍桑的小說〈青春之泉〉，提出了時間若是可以逆反便可以救贖、挽回所有過錯與失誤的悖論，貪婪與愚蠢反而導致更致命的錯誤，反噬現在的一切。我們得以存活至今，絕大部分不見得是聰智過人，而是當時夠幸運地莫名其妙一路躲過那不可知、不能測的意外與災厄吧。

唐三藏在那趟偉大的西行結束前，看見大河沖下自己的凡胎肉屍。確實，「除了手銬腳鐐，我們有什麼可以失去？」害怕鏡子的波赫士，一再地從那恐懼點折射出宛若涵蓋宇宙的哲學思考，「我」是誰？「我」可是他人的夢？夢裡的容顏，綻放的花朵，創造的火花。如是我聞。時間與人的年歲的沙漏，唯願我們懂得鐘乳石那般積累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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