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宇文正／去吧我的愛 － 2之2

◎宇文正

◎宇文正

章魚當了法官多年後，有一天信箱裡收到一封信，山服團號召老傢伙回娘家，那信有一長串的email副本。章魚的email就緊跟在B的後面，B看了一次又一次，終於受不了了，寫封email跟她打招呼。章魚開心極了，「天啊你終於來了。」B在他的領域裡，已是權威醫師，行醫期間，還去日本拿了一個博士回來。結果章魚沒能出國念書，B卻出國了，人生便是如此反諷。連多年來兩人的住處，也一直陰錯陽差，一個前腳走、一個後腳來，台北這麼小，始終不曾「意外」相遇。

重逢後，他們成了彼此看著對方小孩長大的知心朋友，章魚提供法律，B提供醫學知識。直到B腦瘤發病，過世，章魚以社團同學的身分出席告別式。B的孩子告訴她，幫爸爸找到一個很清靜的地方，在中央大學旁的圓光寺。章魚聽了一愣，圓光寺是她從小就常去玩的佛寺。她總是騎腳踏車，到中央大學轉轉，再繞到圓光寺蹓躂。B是彰化溪湖人，沒送回中部，卻安葬在她的童年舊遊之地，這是什麼樣的緣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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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的猝逝，給章魚極大的震撼，「想起來好遺憾。這件事也影響了我對人生的看法：我到底在忙什麼？有太多朋友該聯絡，太多事情可以做，不應該再以工作忙碌為藉口！人生太無常了。」

生老病死，一年年欺近我們的生活，章魚再看看身邊的同業朋友，「以法官這樣高壓力的工作，我們很多同業，生理心理都崩壞了，女法官得乳癌比率非常高，男法官則是肝癌。」

我問：「法官最大的壓力是什麼？」

「本來要判斷一件事的是非，你所面對的都是過去發生的事實，要靠證據。但以台灣目前的辦案環境，你真的覺得呈現到你面前的都是事實嗎？法庭上真的有真實嗎？很多事情無法還原真相。但你必須要做決定。我年輕時，很喜歡一刀砍下，得到正義的快感，當法官目的不就如此？揭發不公不義，讓惡人狠狠得到懲罰。一年年下來，手會軟。慢慢會明白，人不是表面看到的而已，每個人都有他背後很長的人生，形成人性的種種鏈節。我已經做二十七年了，照理應該駕輕就熟，什麼案子沒辦過，但夜半捫心自問：我真的盡全力了嗎？我又不是神。擔心誤判嗎？誰不擔心。而案件太多，時間太少，都是壓力。更感慨的是，這個社會對於法治基本的尊重，已經崩潰了。大家聽到你是法官，不再會尊敬你。我沒有要尊敬，我只是希望人與人之間維持基本的尊重而已。」

來到哀樂中年的章魚法官，在法官生涯裡，有成就，也有難以言說的無力感。而現在更令她快樂的是寫作，還好人生裡，有文學，有歌，她多麼慶幸成長的過程中，愛上閱讀，玩過吉他，這些，都是一輩子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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