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小重大】 江鵝／塗滿，壓一下

◎江鵝

◎江鵝

我第一本買下的食譜專門做英式三明治，去邊的吐司裡面夾著紅紅綠綠的餡料，斜切或正切成工整小塊，放在飯店咖啡廳的三層盤架上那種。封面好像就是那樣一張照片，景深處擺著茶壺套組，典型的高級英式午茶意象，讓太陽位在九宮的亞洲少女感到這門技術與自己切身相關，必須買回家研習。

食譜不容易讀，文字和手繪示意圖都採單色印刷，而且是毫不體貼中文語感的日文直譯，不僅句型，連思路情緒都陌生，切個小黃瓜也要用故作開朗的語氣讚歎整件事有多麼欣喜，要是沒讀過別的會以為日本全國上下都是明亮男女。我那嚮往英式午茶的少女心，一併嚮往了日式的開朗，以應付期中考的誠懇拜讀並且試做，為整本書歸納出最精華的兩個關鍵：「塗滿」，「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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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內容都是重複，哪一款吐司可以夾什麼內餡實在不必他列舉，但他不說我不會知道，內側先塗滿奶油或美乃滋既是為了黏住，也是為了隔開外皮和內餡。抹醬不能太厚，怕搶味也怕流淌，必須薄薄地塗滿，才能完整發揮隔水效果，保護麵包不被內餡浸透。既然抹醬薄，就要確保每個角落都發揮沾黏效果，所以夾進餡料以後要拿個大盤子平壓一陣，讓吐司和內餡真正成為皮肉分明卻不分離的三明治。這樣子切成小塊，可以用英式優雅一口塞進嘴裡，才是好吃的，夠格的三明治。

我之前沒想過，在吐司內側這種看不到的地方塗醬恭不恭謹，吃得出來。也沒想過吐司可以壓，原來只要壓得巧，不僅不會扁，吃起來更多出一分難以明言的完整感。不是同時吃進三種好吃的材料，而是吃到一種三倍好吃的食物。

每當被問起影響我最深的書有哪些，多半無言以對。這本礙難分享給親友的日本偽英式三明治食譜，這輩子讓三明治不再只是三明治，吃進嘴裡就拆解成3D繪圖，標示出不及塗滿的內側疏漏，檢討欠壓和壓過頭的界線，研判麵包承力後的回彈筋道。更令人歎息的是，後來它還把人生大小事情都變成英式三明治。要說影響深遠，這本書絕對排在前五名，但就像另外那四本，我是不會推薦的。這種凶猛，隨順業力自己遇到最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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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重大】隔週週二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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