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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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鍾旻瑞/回聲 - 3之3

2023/02/17 05:30

圖◎川貝母

◎鍾旻瑞 圖◎川貝母

在他們一起看日出的那天不久後,某日睡夢中,男孩打開他的房門。他以為男孩又要邀他前往海邊,正要開口拒絕,就感覺到男孩貼著他的背,躺了下來。男孩的嘴唇貼在他的後頸,只是觸碰嗎?還是親吻?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男孩的手便伸了出來,緊緊抱住他的身體。他不敢動作,只是安靜地感覺男孩在身後的動靜。

這樣僵持了不知多久,男孩的掌心滑過他的整隻手臂,將手指穿越他的指縫間,從手背的方向握住他的手,而他也施加力道,回握了男孩的手指。兩人輕輕移動拇指,用指腹摩挲著彼此。然後男孩抓著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大腿內側。像是一種古怪的默契,他的手在觸碰到男孩的那一刻,便自己動了起來。男孩在身後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將頭埋進了他的頸背,他感覺得到男孩呼出的水氣,降落在身體表面,好像成為他另一層皮膚。他們就這樣持續著,直到一切結束都沒改變過姿勢。當男孩在他後方激烈喘著氣,他轉過身,試圖尋找男孩的嘴唇,但男孩立刻靜默不語地坐起身擦拭,收拾殘局,接著用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尷尬的表情看著他,什麼也沒說,便打開門退了出去。

他一整夜都沒睡,不斷想著心裡的感覺,到底是興奮還是受辱,如果這兩者同時存在又該如何?天亮時他從房間出來,看見在晨光中,男孩在沙發上安睡,表情那樣舒坦平和,他腦海裡又出現希望一個人去死的那種念頭,或是希望他現下就已經死了。但那想法僅僅只是瞬間閃過,因為沒過幾秒,男孩便睜開眼看著他,邊伸懶腰邊問,「現在幾點了?」

兩人吃過早餐,一起前往學校,往後如常地相處。要說如常倒也不十分貼切,因為那晚的事之後經常發生,都是男孩來到房間,而他依照對方的需求行動。他們之間存在的關係究竟是什麼,兩人從未開口聊過,但他總是配合著。

要到許久以後,他才終於想明白為何那時會任憑男孩予取予求。男孩似乎是他的生命裡,唯一一個對他展現那樣強烈需要的人,而他也在回應他的需要時,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男孩有吻過他嗎?他想不起來了。或許有,或許那僅是近似吻的某種觸碰。

他們繼續這樣的互動,直到某一天突然終止了。

畢業典禮比大考提前幾個禮拜舉辦,兩人在典禮結束後,照常回家一同讀書、過夜、擁抱。隔天開始就不用再去學校了,但眼前更重要的事件是考試,畢不畢業對他們而言也沒有差別。男孩早晨準備從他家離開時,他問男孩是否會繼續去學校自習,男孩聳聳肩說不知道、看心情,而他也沒細問,反正在此之前,他們從來也沒在乎過對方行程,放學後便自然地往他家移動。

男孩向他道別,坐上單車輕盈離去。

當他回到房內時,發現男孩的畢業生胸花,放在書桌上忘了帶走,他想著到自習時再交給他即可。然而接下來整整一週,男孩都沒有出現在學校,他有些擔心,打電話給男孩問候,男孩僅是回答家裡有些事要處理,沒辦法每天去學校。對方的語氣透露某種不能多問的氣氛,所以他也只能接受他的說法。

下次見面時,已經是在考場,他們自然地打招呼。兩門科目間的候考時間,也坐在隔壁的座位一起念書。但大考結束後,男孩向他道別,便離開了學校,而他始終說不出那句原本稀鬆平常的邀約。

之後兩人幾乎沒再聯絡,放榜時他傳了簡訊問男孩結果如何,男孩過了幾天才回應,他們考上的學校幾乎是島嶼的兩端。而在他準備要離開小鎮的幾天前,男孩毫無預警地出現在門口,說自己要將留在他家的衣物給帶走。他帶著男孩來到室內,男孩熟門熟路地打開衣櫃,將他過去留在這的幾件睡衣褲放進提袋裡。他站在男孩的身後,瞄見書桌上的胸花,突然決定不將它還給男孩了。

男孩穿好鞋,望著他好像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最終只說:「好啦,各自加油啦。」便往門外踏出去,來到單車旁。

「你下次來,這裡也許就不是長這樣了,我爸媽在考慮要把房子裝潢成民宿。」他跟在男孩身邊說。

「是喔,不錯啊。」

兩人就此道別,而這是男孩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抵達海邊時,他看見那群大學生的車子停在路邊,他也下了車,朝著海邊走去。

空蕩的沙灘使他無處躲藏,大學生們不需尋找便看見他走來,朝著他揮手。又為了閃避腳邊的馬鞍藤,他步履踉蹌地來到他們身邊。一群人在地上坐了下來,年輕朋友不怕生,輕鬆便想了許多話題和他聊,而他也一一回應,沒有他原本想像中會出現的那種尷尬氣氛。只有問到工作時,他含糊其辭,說自己有些過勞,向公司申請休息一陣子。

從對話裡,他得知他們並非是大學同學,而是一群要好的高中朋友到了大學仍保持聯繫,他們向他自我介紹,他也因此得知那個開車的男孩叫做阿凱。他觀察著阿凱,確認他除了嗓音以外,沒有一處和男孩相像的,但仍是在大家各自聊開時,忍不住對他說:「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嗯?哪部分?」

「不知道,聲音吧。」

「是你的朋友嗎?」

他想了一秒,然後說:「對。」兩人沉默下來。這不是個適切的話題,畢竟對方不知道他說的是誰,很難給出適當的回應。但他總是這樣,話出口了才懂得判斷。

天空愈來愈亮,不久後便可看見太陽從海平面升起,只可惜今日並非完全晴朗,太陽只能從雲朵後面透出光,無法看見完整的形狀。但那群大學生仍是興奮站起身,雀躍地指著天空中的各種變化不斷討論,並拿出手機與風景合照。他們也轉過身問他是否需要幫忙拍照,而他婉拒了,甚至充當攝影師,為他們拍了一張合照。

他們吵鬧的續航力,還撐不完一場日出。不過幾分鐘後,拍完照的他們便又坐回原地,安靜地欣賞風景。但這樣也好。他在心裡默默想著。

隨著太陽完全升起,四周景色也變得更為清晰。他注意到前方兩個女孩,指著遠處不曉得在聊些什麼,他順著她們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見當年他與男孩看日出時,曾經倚靠過的那塊巨岩。他因此產生了好奇,問阿凱,她們在說什麼?女孩們聽見他的問題,轉過身來向他解釋。他們來之前曾經看過一個網路影片介紹這片沙灘,內容是當地人有個靈異傳說,在那塊石頭附近時常會傳來說話聲,不少人曾在此處聽見往日親友的聲音。

他笑了出來。我在這邊長大,還從來沒聽過這種事。

女孩接著說,節目主持人親自來到這裡,也真的沒發生什麼事。他還自圓其說,或許是上頭的海蝕痕跡形成了特別的角度,可以保存過去的聲音,你知道嗎?就像有人說將海螺放在耳朵邊,可以聽見海浪聲一樣。誰都知道是胡扯,但主持人擅長說故事,聽著也就有些相信了。剛剛天亮之前,看著那塊石頭,心裡還是有些毛毛的。

大學生們就著這個話題熱烈地討論起來。而他盯著不遠處的巨岩,感覺有什麼召喚著他。「我去看看。」還未等其他人回應,他便朝向巨岩走去。嘈雜的說話聲逐漸在他身後減弱,與風聲浪聲交融。等到抵達岩石旁時,他突然感覺這塊石頭比起他記憶裡,好像大上不少。

他將手掌貼在岩石的表面,感受到冰涼的觸感直達他的骨頭。十多年前,他離開小鎮前的某個夜晚,他曾經靠在這裡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他試圖回想起,當時和男孩究竟聊了些什麼,但浮現的記憶卻是一片沉默,僅有劇烈的海濤聲搭配著星月,而後是反射著陽光的海平面,好像一場氣勢磅礴的默劇。他繞著岩石走,撫摸表面,上頭的紋理摩擦他的指腹,一瞬間他有種錯覺,其實是那塊石頭正撫摸著他。接著他發現石面上有一道窄卻深刻的裂痕,直直通往岩石的深處,他聯想起大學生們說的那個故事:海蝕痕跡讓過去的聲音得以留存。於是他閉上雙眼,將耳朵靠上那道裂痕。

透過那縫隙,外界的聲音似乎真的變質過後,才傳進他的耳裡。他將全身的感官,集中到了耳朵。突然,有人呼喊他。

「小洋。」

有人大聲地呼喊他。

「小洋!」

他睜開雙眼,尋找聲音的來源。阿凱在遠處朝著他揮手,一群人已經慢慢往上坡走去。

「我們準備要回去了,真的不需要載你嗎?」

「不用,我騎腳踏車。」他朝著阿凱的方向喊,開朗的語氣聽在自己耳裡,幾乎感到陌生。聽見他的回答,阿凱似乎猶豫了一下,但幾秒後,便對著他揮了揮手,轉身追上伙伴。

而他盯著那個背影,又開口說:我一下子就回去,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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