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王思婷／盛放

◎王思婷

◎王思婷

髖關節特別緊繃這件事，我是在上瑜伽課時才知道的。坐在墊子上，將腳掌相對，膝蓋盡量貼地，再讓上半身往前不斷爬行。壓到這裡還算可以嗎？我對照老師軟得不可思議的筋，試圖畫虎至少類犬。老師數一到十，十結束後還有五下，要壓得更深，我將上身持續向前蔓延，手腳顫動間努力維持平衡。示範完動作的老師走到我身邊，輕輕將我的大腿再往下壓，我只能低聲憋出一句，抱歉，極限了。

老師說教課這麼久，髖關節緊成這樣的很少見。那是個我聽過數次卻不曾細想的詞。她比出一個拳頭，說那關節是球形的骨，被包裹進棒球手套裡。我抬起頭笑說，那我這球應該天生就動不了，得加油。那確實是天生的。猶記得小學時盤腿坐，大腿內側就會擅自屏氣凝神，緊得全身都坐立難安。各種需要張開雙腿的暖身動作，總做得我彆扭局促。我心裡也是彆扭的，總會想起母親說，妳要把腿關上，有沒有穿裙子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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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大眾運輸工具時尤其如此。我縮在劃定好的範圍內，像小學桌上劃出的楚河漢界，在這範圍內閉好雙腿，不讓任何引人遐想的縫隙，從我四季都完美遮掩膚色的長褲透出。坐隔壁的人也是天生地習慣散熱，總需要再多一點土地，才容得了從坐下就自然踩出邊界的雙腿。我想保持社交距離，於是將身體又縮起，拉出授受不親的禮貌範圍，換來的則永遠是更多的割讓。

人的髖關節是可動的，我的雙腿並非天生本該緊閉至此，這對我來說是很新的觀念，哪怕它明明叫做關節。瑜伽老師穩住核心，將四肢攤開時，小小的她總能突然長成大樹，沒有邊界地野蠻生長。回到家後，我回想老師的聲音。側坐，將一腳腳掌對向另一腳膝蓋，一手撐著，重複用臀部推起一邊的髖關節，暖好兩分鐘的身。許是所有向自由的全力衝刺，都要先確保身體暖起。接著，要施力讓上身和大腿一併抬起，讓前推的髖像要破開什麼，維持幾秒後坐下，再重複。那樣新鮮的動作讓我莫名暢快，但仍舊有些不安，那像是要將下體展示出來的動作，並不符合他人對我的教誨。若我是天生可以將腿打開的生物，又為什麼誰都說我必須關好雙腿呢？

初次早起自主加課的那天，曾經我以為天生只能半開的腿，竟稍稍能拉開更多了。行走時我都能感受到大腿兩側棒球手套與球摩擦起來的熱度。上捷運後，為了照顧好微微腫脹的髖關節，我不再將雙腿緊閉，縮到座位邊緣，反而一路完好地填滿了自己的位置。或許雙腿並不是天生就該闔起的。我想起瑜伽老師恣意舒展的四肢。明白我需要的伸展，並不只是髖關節而已。或許，或許哪天，我也能夠達到那樣從未有過的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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