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啟蒙詩】 蕭詒徽／真的假的

◎蕭詒徽

文．照片◎蕭詒徽

到了我們這一代，已經沒有人有足夠的錢或緣或講什麼供需的道理，去擁有真正的《備忘錄》了。有人匿名在我的網誌留訊：「如果想買夏宇的詩集，有推薦哪本嗎？」我回：「首先，在你的牆上發個動態『誰有《備忘錄》的影本？』就會有人回你。跟他借，然後影印個兩份，一份拿來自己看，一份拿來以後借給別人影印。別忘了把他的那份還他。不要去想正本的事，也不要跟手上有正本的人做朋友。他們根本不懂嬉皮。」

所有關於絕版的問題，到頭來都是用更巨大的任性去對付任性。可雖然我看起來如此蠻橫，照片裡這一本《備忘錄》確實不是我製造的――原本我用A4影印紙雙面橫印，做出一本像《中國現代小說選讀》講義似的東西，並且在一堂天文學選修課上陰險地讀：「做一隻輪胎／就必須不停的忘掉路面／是多麼累人的／一件事」。從此以往我遇見路上的車，再也忘不掉抬舉著一切的輪胎有多麼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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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我才領會這事的劇場性：我自己成了那隻忘不了路面的輪胎了。

所有關於夏宇的問題，到頭來忘不掉都比忘掉更累人。至於這本裁切精美甚至盜用正版封面的複製詩集，真的是畢業前夕某天，灑掃庭除時從不知道哪個櫃子掉在地板。我撿起來，室友們明明都不在，使我像一個鬼故事。

打開剛辦的臉書發文：「剛剛整理租屋掉下一本《備忘錄》。難道那個每月來訪只收現金的房東阿伯是個失意文青來著嗎。」

我既喜且悲一整天，為內心意欲占為己有的猥瑣折磨，又為拾金不昧的道德痛苦。每一個室友都說不曉得書哪來的。直到Ｙ回家，才說噢，被你找到了啊。

「是Ｃ教授送我的。之前忘記放哪。」他說。

「噢。原來。」我說。

「你想要嗎。」他說。

「沒有啊。」我說。

「你想要就送你吧。」他說。

「噢好啊。」我說。

就這樣我得到一本假的《備忘錄》。

而當你擁有一本假的《備忘錄》，你會明白，除了它是假的以外，它的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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