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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失去與懸念】 鍾文音／遺失之物
◎鍾文音
◎鍾文音
我珍惜擁有，但更多時候卻不經意就想起失去，某種表面上的失去（不存有）。
比如我經常想起一些閃亮但卻因某種原因而沒有得獎的作品，我常想那些作者還寫作嗎？比如我常想起遺失的東西，它們現在的主人對它們好嗎？它們還在世上嗎？
比如說起威尼斯，我想起藝術雙年展，想起一件Max Mara外套，想起已然逝世的寫作同行者，那時我們如此年輕，竟耗費半個月所得任性地要彼此為對方買下一件昂貴的外套，最後那件外套卻不小心被我掉在酒吧裡。
想起去威尼斯之前還繞去了梵蒂岡，氣喘吁吁地登頂，在最高的郵局寄出了明信片給那個當時以為是此生最愛的人。那種虛妄的執著，現在想起來是青春人獨有的。
那張明信片早已被時光回收成感情的廢紙了。
我在旅途的遺失之物，幾乎可以寫成一本遺物之書。
在紐約地鐵，我掉過一本寫了滿滿的隨身手記本，我甚至癡心妄想，撿到這本中文手記本的人為了讀懂內容竟至跑去學中文的可能。我在柏林被偷了手機，那些土耳其少年應以為我用的是蘋果，他們會不會發現我的手機太爛，無法換好價錢而生氣？我在突尼斯曾掉了喀什米爾圍巾，白色圍巾和白床單混色一塊，以至於我離開時竟沒有看見它發出「別丟下我！」的吶喊。
耳環戒指項鍊髮飾襪子鑰匙等小物更像是我沿途做記號似地經常遺失，永遠沒有成對，彷彿是我單身生活的回應。
有一次在巴塞隆納又被扒了皮夾，身無分文，等待臨時信用卡補寄給我時，每天都躲著旅館老闆，他老在我背後嚷著趕緊付錢喔。
我有個開旅館的朋友說他收納客人遺失之物幾乎可以辦場裝置展覽，或辦場拍賣。他曾說起客人留下最離奇之物是一個義肢，他老想著這個人究竟是怎麼走出去的？
我不禁想起在國中時去冰宮溜冰，出來時我那雙白色新鞋卻不翼而飛，被誤穿走或被偷穿走？我只好光著腳走出冰宮。
旅行世界，每個地方幾乎都以遺失之物標誌我的曾經存在。
有一年，我搭郵輪再次抵達了突尼斯，然後我在突尼斯掉了一場愛情。
紀德喜歡突尼斯，我喜歡紀德，難以捉摸的作家。他寫過沙漠，我行過沙漠。「乾燥充滿亂石的沙漠，閃爍著雲母，飛過幾隻甲蟲，蘆草枯乾了，一切都在日光中爆裂。」
這沙漠描述之景，猶如進入愛情核心：一切都在日光中爆裂。
只差，沙漠是被日光風化，而愛情是遭目光廢墟化。
愛情是人生旅途，最容易遺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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