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 房慧真／冷僻研究

◎房慧真

◎房慧真

大江健三郎曾說：「我不是『非常自然地開始寫小說』那種類型，不是天生就擁有出色的文體，並藉此寫小說的那種人。我總是首先閱讀外國的小說或論文，在此過程中對其文體產生興趣。」他通常早上七點前起床，每天上午固定會寫一定進度的小說稿量，下午是他的讀書時光。大學畢業後，大江有自己一套自學模式，以三年為單位挑選一位作家耐心研讀，文本、辭典、不同的譯本、周邊的艱澀論文……像個經院苦修者，大江花三年的時間只讀威廉．布萊克，前往東京神田的舊書店蒐集海量的布萊克研究書籍，反覆再三研讀〈天真之歌〉、〈經驗之歌〉，與研究者不同的是，大江不生產論文。開始讀布萊克那一年，帶著殘疾的兒子剛出生，夜裡大江負責哄孩子睡覺，孩子因為生病，在哭泣時流不出眼淚，卻能發出一種怪異的聲響。布萊克幫助他了解，關於悲歎有多種形容方式，「即便只是表述孩子的悲傷，也確實有著各種各樣的單詞。」在這一刻，冷僻研究與自現實人生所取材的小說創作，有了奇異的貫通。

在我的書架上也有許多冷僻研究專區：太平天國義和團白蓮教等民間叛變研究、納粹集中營研究、史達林與古拉格勞改營研究、西班牙內戰與左派內鬥研究、盧安達與波士尼亞種族清洗研究……通常以兩、三年為單位，挑選一個主題潛心深究，和大江一樣，我不以論文寫作為目的，只要沒有轉換成「價值」的壓力（論文點數、升等就業），再怎麼如螺旋纏繞的繁複議題，都能帶給我一種在世事如麻、眾聲喧譁中「解謎」的樂趣，享受著從迷茫大霧的未知逐漸走入已知，再抬頭時霧已散去的通透明澈。無用的閱讀、冷僻的研究，看似一道一道孤立的風景畫片，其實在地底下牽絲勾連，像菌絲一樣結成經脈網絡，回應現實中的每個癥候。從西班牙內戰中激烈的黨派分裂看今日反對黨執政後理想主義的崩落；從中世紀宗教迫害所捏造出猶太人綁架天主教家庭小孩，殺害吸血的鄉野「傳說」，看20世紀現代性與大屠殺的後患無窮；從希特勒與史達林攜手共構的血色大地看今日烏克蘭深陷泥淖、異常艱難的地緣處境。

請繼續往下閱讀...

書本有靈，譜奏機遇之歌。在一個颱風天，兒子吵著要去位於伊豆半島的另一個家，怎麼勸說都無效，大江只好帶著兒子出門。抵達時狂風暴雨，父子爬行進入屋內，室內停電，大江喝起酒來，背誦布萊克的詩句，「我是一個猶若原子般的存在――A Nothing，不是任何一種東西。在黑暗中正在被忘卻。」大江想到死後，兒子將會被拋到如同現在一樣黑暗虛無的處境，不禁悲從中來。半醉半醒間，他聽到兒子對他說：「是做夢，不要緊呀。」大江將這段遭遇寫進小說，「伊耀雖然不會做夢，可知道存在著做夢的人。他上了年歲後，終於在某一日開始做噩夢的時候，便可以判斷出這就是夢，他能夠對自己說：『是做夢，不要緊呀。』」●

■【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