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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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黃慧芬/舊雨 - 悼張經宏

2023/05/26 05:30

作家張經宏1990年代初拍攝於台大文學院。(黃慧芬提供)

◎黃慧芬

立春過後是雨水,雨卻沒來。天氣半晴半陰的,微寒。

和經宏約好草悟道書店見,我搭手扶梯直上三樓,仰頭張看,他等在盡頭那裡。「你瘦了喔!」我出聲招呼他,在口罩裡一笑。「沒有瘦啦!」他輕聲回應,口罩裡好似一笑。

午飯時刻,經宏領頭走進「金色三麥」。「不是喝酒的地方?」我暗自納罕。他熟練地揀了空位坐下,脫去口罩,瞬間掠過一抹難以言喻的表情,我注意到他滿頭華髮。多少年沒見了呢?我默想。線上點餐不太順利,經宏把眼鏡取下又戴上,喃喃地說那一副多焦的忘了帶出來。我猜,他是平常慣有人服侍的。

終於端上來好大一盆海鮮沙拉,他安然地吃起來,順便解釋了一下:「我最近情況不好,吃比較清淡。」想當年他辭去台中一中的教職,專心寫作,出了新書專程攜來彰化贈我,扉頁題上自鑄聯語:「群玉山頭憶舊夢/瑤台月下逢故人」。我們就近在「天空藍」午茶。他享用咖啡、蛋糕的神態,喜悅天真,孩子氣質,我終生難忘。眼前他說:「甜食戒了。怕對身體不好。」生菜很豐盛,豪邁的大張青綠葉片,新鮮欲滴,入口又脆又甜。我們有默契地吃完養生的一餐。

死亡是從我母親身上說起的。母親臨終時我為她洗浴。防疫期間即便安寧病房探視也有時段和人數管制,整幢大樓一片靜寂。我在護理師的指導下從浴室抬出沉重的水桶,來來回回,一趟又一趟,用毛巾為母親濕身、上皂、拭淨,不時慌亂地牽引長長的管子伸入她的口鼻吸出不斷冒出的液體。當時無暇去想,原來這就是「口吐白沫」,人真的這麼走的。死亡是很實質的肉身停擺,一點也不神祕。經宏問後事呢?母親早在二十年前就簽下捐贈卡,願當「大體老師」,如今長眠在醫學院的地下室裡,沒有葬禮。經宏感歎了一聲,於是提到,想安排個門診,需血親及見證者各一人陪同,和醫生商議最後一里路的走法,起碼保住一點尊嚴。

春天屬於愛走路的人。我們在草悟道後頭的里巷間穿梭,他指點江山,細數城市近年日漸生發的新韻,我一面嗯嗯,一面貪看人家門口、牆沿,各色競妍的盆器植栽。三十年前就是這樣。三十年前,月色溶溶的椰林大道、細雨溫州街,彼此有談不完的詩書電影、無聊是非,他還有更多因忙於青春作樂而不遑為之只在口頭逞能的小說夢(及至哀樂中年,遂一一都孵出來了)。那是米蘭.昆德拉當紅的年代,一次在師大夜市的小吃攤坐下,午夜過十二點,這一帶人影繽紛,燈色迷離。有個女孩迅速地閃過經宏桌邊嗨一聲離開,我驚奇地盯著她的背影說:「這人可以在《布拉格的春天》裡演一個角色。」經宏脫口而出:「你說那個長得像鸛鳥的女人!」我們相對大笑。

「五月!」在捷運站作別時經宏說:「五月分適合去『綠空』走走,樹葉密了,拱起來,走路很舒服。」他邊說邊比畫。「綠空」是台中鐵路高架化後,舊軌道重新活化的景點。此時天陰陰的,竄過腳踝的風有了寒意,我套上大衣時心想,五月?五月還早吶!揮揮手登梯而上。隔著水安宮站的玻璃牆望出去,經宏在紅磚道上踽踽走著,有一小段,我們就這樣平行地走著,一邊高、一邊低;一個在這裡、一個去向那裡。他終於走出了我的視線,再也沒回來。

經宏說了,5月1日他的新書上市。書名出版社定的:如果在冬夜,一隻老鼠。我想起從前他半開玩笑為自己的處女詩集草擬標題:紅狐狸。鮮活俏皮!狐狸聰敏,但紅狐狸,不會是難以為繼的品種吧!想多了。

五月初六,立夏是日,我在台中歌劇院看了《薪傳》,夜間返彰化途中遇雨。梅雨來了,先是淅瀝淅瀝,數日後轉劇,傾江倒海,雷鳴滾滾,若干城市傳出災情。怎麼會?舊日雨水不是這樣的啊!

5月15日消息傳出,作家張經宏已於5日凌晨在睡夢中安詳辭世。他微赧的話音在我耳際響起:「我需要人陪。」近年來,他曾接待過上千客人的神岡宅邸,友朋星散。中年杜甫在〈秋述〉裡自云:「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久病故人疏,久病亦疏人。經宏忽然間孤身上路了,落月屋梁,四下無人、無儀器嗡鳴,也算保住最後的寧靜。

我瞪視著家人,光天化日,一時竟回不過神,張嘴想說什麼,卻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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