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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長篇精摘】 鍾鐵鈞／笠山，好家在 － 3之3
圖◎徐世賢
◎鍾鐵鈞 圖◎徐世賢
四
火苗終於穩穩地照亮屋子了。這種改良式的洋燈，雖然透出來的黑煙一樣會把屋頂和牆壁燻黑，但是洋燈的基座低矮穩固，至少不必擔心會像傳統燈盞被風吹倒。那是很可怕的，當燈盞被吹倒，煤油外溢，又恰巧碰到火苗的話……聽說豬販仔阿財叔的房子就是這樣燒起來的。
靠著風吹不倒火苗也不會熄滅的「洋燈」照明，一家人就這麼一起窩在大毛闌裡，聽著外面陣陣嘯叫的風聲、雨聲，以及偶爾的瓦片摔破聲音。雖稍有驚魂，卻也全家共甘苦而甚有溫馨。至少，這是前所未有的中秋節颱風夜。
「阿雲姊冇歸來，高雄毋知會大風冇哩？」勇祥突然說：「假使春香姊還在這共下擠毛闌嘛一定蓋生趣……」
「係呀！」秀霞面露惋惜：「可惜！春香姊嫁去澎湖了。毋知伊好冇哩？」
「阿勇、阿霞，過去介事情……」母親喝止說：「冇事情，較早一些睡目！莫講有介冇介。」
勇祥偷瞄了哥哥一眼，不敢再吭氣。
喝止了勇祥兄妹的平妹，暗中卻大大歎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勇祥為什麼會突然提到春香？不會是聽到什麼吧？孩子們知道春香的最後消息是半年前吃春香的喜餅──跟澎湖有兩艘漁船的人家訂婚。至於春香最近的消息，她卻是瞞著孩子們不敢說的──春香去試穿禮服並練習走路到樓梯邊時，竟然踏到禮服而摔到樓下；剛開始好像沒怎麼樣，哪知道兩天後卻陷入昏迷；送到醫院後，僅僅相隔一天就魂歸天國了。
雖然是很難相信的不可能事情，但是……當平妹聽到永欽夫妻轉述榮貴──春香的哥哥所說的不幸消息後，除了大歎老天爺沒有疼惜好人外，她立刻請求永欽夫妻務必嚴守祕密，因為智祥好不容易才慢慢平復心裡的傷痛，就讓孩子們認定春香已嫁到澎湖去了吧！
事實上平妹是極為難過的，因為她很喜歡春香。當初沒馬上贊成他們結婚，除了顧慮兩家的條件差太遠，而且智祥的身體駝背外，主要是兩人都還在念書，根本沒有能力成家……如今聽到春香的不幸，她有自責，如果當初讓他們結婚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憾事了呢？她不知道！她只能私底下為春香念很多「阿彌陀佛」，更懇求佛菩薩將善良的春香帶往西方極樂。
五
雖然鍾智祥在文壇正發光發熱，然而文學上的成就並沒有為他的感情生活加分。己妹姨介紹的教幼稚園的林老師，在勉強出去約會兩次後就以一句「怕被說成嫁給駝背的」而宣告結束。小舅舅替他介紹的在電子工廠上班的陳姓女孩，在一起看過一次電影後就無疾而終，再也邀約不出來。住在麟洛的叔叔介紹的第三位女孩更絕了，完全不答應約會，被嬸嬸問過幾次後，才說出原因是「怕駝背的會不長命，怕守活寡」。
對於感情上的連續三次被拒絕，當然讓鍾智祥很受傷。他有些自暴自棄而產生了「女方不拒絕就好」的觀念。
「智祥，想蓋開一些，緣分還沒到啦！」黃庭生老師安慰他：「毋好一日到暗淨打電腦寫文章，偶爾也愛出來動一動。人家說要活就要動，走吧！我帶你來去看看山水美景，順便休閒散心，還可以增加菜色。」
「……」鍾智祥沒說話，眼中卻有疑問的神色。
「釣魚仔啦！正當休閒。」黃庭生說：「姜太公還釣出一個朝代來呢！」
在黃庭生老師盛情邀約、並已預先替他準備好一支釣竿的情況下，鍾智祥終於趁著沒課的時候，踏出校門來到距離學校僅有半公里的旗森溪。
當停妥機車，剛站在旗森橋的河堤邊，鍾智祥就已經有心情開朗的感覺。往下游看，沙埔高灘地長了很多客家話稱為「沙蔗仔」的甜根子草，白色花序在風中搖曳起伏著，搭配旗森糖廠綠色廠房及高聳煙囪，果然景色別致秀麗；往上游看，台糖舊鐵橋底下的潭水映漾著層層疊嶂的山巒……
嗯！確實有必要偶爾出來舒坦一下身心。
「景色毋會差吧！」黃庭生指了指旗森橋墩下的水潭：「我們來去那裡釣，你冇曬習慣，還係陰涼的地方先適應一下。假使有興趣，再一步一步來。」
原本就屬於山林之子的鍾智祥，經過這第一次垂釣，那種親山近水的本性立刻被喚醒了。黃庭生老師還教他怎麼綁釣鉤、換釣線、試浮標，並帶他到附近的美森溪、三浹水，也一起到遠些的楠梓仙溪六張犛、甲仙地方，以及十八羅漢山的荖濃溪段……在實地野釣過多次後，鍾智祥的釣魚裝備是愈來愈齊全了，像釣竿架、撈網、護魚箱、浮標、鉛錘、路亞、捲線器、遮陽傘等都買了；最後，連怎麼調配魚餌都學會了。
鍾智祥的釣魚興趣被培養出來了，除了黃庭生老師說的可以親近山水、休閒散心，以及增加菜肴以外，鍾智祥還交往了幾位志同道合的釣友，打開了更大的生活圈；最特別的是，他比人多了一項意外收穫──釣到名為柯敏晶的老婆。
事情的開始是在只有黃庭生跟鍾智祥在雙溪的天狗潭釣魚時。
「智祥，有人拜託我問你。」黃庭生邊換魚餌邊問：「假使介紹一个差你十歲，又只有小學畢業介細妹仔分你。你會接受或者拒絕？」
「我介圓身毋好，只有分人嫌介分。」鍾智祥想起感情受傷的往事：「再講，冇相冇識介細妹仔，又愛樣般敢講接受或者拒絕？」
「你介意思係小學畢業也冇要緊，可以介紹來互相認識嗎？」
「結婚係看人品毋係看文憑。」智祥突然快速拉起釣竿，一條中指大小的溪哥到手了，解下魚兒放入紗網中，再重新勾上魚餌，將釣鉤投入水中後，才繼續說：「緣分介東西愛樣般講？有緣不用求，冇緣求毋到。」
「既然你冇介意文憑，那我就同細妹仔那片講囉！其實，細妹仔介阿哥阿嫂，你也認識，我只是驚壞細冇先講出來，免得有人情壓力。」黃庭生說：「就係柯增金老師併伊介姐仔總務課介黃秀英兩公婆啦！」
「教數學介柯增金？」鍾智祥一愣：「也會共下釣魚仔介柯增金？」
「係呀！就係伊老妹啦！其實這擺係秀英拜託我打探介，伊們蓋欣賞你，但係驚自家出面介紹會分人講話。今下你冇意見，好！尋个日仔來認識一下。」
客家有句話說「打卵見黃」，意思是指不牽拖，什麼事情都想到就做。既然大家都是旗森高中的老師，正式相親的繁文縟節就全免了，黃庭生老師直接安排非常特殊的相親大會──準備好捕魚的紗網，毒魚用的「藥漿丸」，然後到磨刀河毒魚、野餐。或許是在大自然的環境中沒有束縛壓力吧！隨著捕獲的魚蝦、鱸饅、土虱等溪產的愈來愈多，大家的嘻笑也愈加開懷，野炊的味道也就格外香甜好吃了。或許就因為野餐的滋味太好，也可能是毒魚的藥性太強，以至於男女主角也像魚蝦一樣昏頭？幾個月後，鍾智祥在女方的殷切對待，以及同事間的加油打氣下，就跟做衣服的柯敏晶訂婚了。
對於笠嬤山附近的住戶來說，鍾智祥的婚禮是非常不一樣的──有多家平面媒體及電視台來採訪、錄影。當然，羨慕的話語也就在坊間流傳了好一陣子。
「新娘行吊橋，坐牛車，就有電視同新聞會來攝影哦？冇東西可報了嗎？」
「假使早知新聞會報，我當初行嫁介時節嘛就來坐牛車。」
「聽講有大人物會來參加哩！毋知大到麼介程度哩？」
雖然鄰里間只看到表面的傳言並不正確，但是鍾智祥的婚禮確實讓當時文壇的重量級人物──張老師、葉老師、彭老師、袁老師、黃老師、柴老師、陳老師、鍾老師……等趁機進行了一場重要文會，同時達成了一點共識──應該有收藏並展出台灣文學作家的文物館。想不到的是這點無心插柳的共識，經過了大家努力推動後，竟然在幾年內得到了開花結果。
六
雨季過去，當河道內高灘及砂埔地的甜根子草開出整片白色花芒時，鍾智祥家裡散發出人口增加及等待收穫的喜氣。首先是鍾太太柯敏晶懷有幾個月身孕了；其次是田裡的作物生長情形很好。因為沒有搭建網室，種木瓜時就特別兼種了柳丁及玉米。柳丁樹是準備接替木瓜收成後的植栽，而玉米則是用來擋蚜蟲減少病蟲害的。當玉米採收完畢後，雖然沒賺到什麼錢，卻為家裡的豬隻增添了食物；而跟木瓜同時種下的一百株柳丁樹也迅速抽長到肚腹高了。另外就是種在田埂邊的早生矮種椰子樹也發育情形良好，高度已有一層樓了。主要作物的七百多株木瓜樹呢？更是結實纍纍。田裡的青綠是讓家人看了都高興的希望所在呢！
看著田園的作物，鍾智祥微哂起來。父親常說天無絕人之路，沒錯，他相信日子會愈來愈春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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