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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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謝凱特/平行 - 3之2

2023/07/13 05:30

圖◎徐至宏

◎謝凱特 圖◎徐至宏

隔天大家回到工作崗位,同事分享著旅行照片,有幾張是蕙蓁跟哲軒一起騎車,有些則是他們並坐用餐,甚至大部分合照裡他們總是並肩而立。同事擺出八卦的表情叮囑蕙蓁:他是已經結婚的人唷。但也沒有誰真的見過哲軒的太太。

「應該都是巧合吧。」她推託敷衍一下,閒話也就這樣消散,沒有誰真的在意。

當天下班她多繞了一段路,到寵物店裡買了另一隻公倉鼠和籠子,回住處組裝好,並排在母鼠籠子旁。公鼠一在木屑裡打滾,母鼠就站起身探看,彷彿觀望這新來的鄰居。出於好奇,她捏起公鼠脖子放進母鼠籠時,母鼠站起身、雙爪縮在胸前,仰望空降的來客。公鼠都還沒落地,溫和的母鼠就發狂起來,追咬著公鼠,讓公鼠翻肚哀號著。蕙蓁趕緊救起公鼠,放回隔壁籠子,而牠身上好幾處毛皮早已染上血色。

印象中母鼠為了保衛地盤,或拒絕求偶時比較有攻擊性,但總不會這樣一刻不得安生吧?她不死心,無論是將公鼠抓來與母鼠共處,或將母鼠抓進公鼠的籠裡,但結果總那樣,公鼠或躲或跑,或鑽進木屑堆裡不見蹤影,最後一見到母鼠就把藏在頰囊裡的穀物瓜子都吐了出來,拋下輜重逃生。幾天下來公鼠傷痕累累,而母鼠得空就在隔壁勤奮地跑著輪子,發出轟隆隆的惱人聲響,彷彿有意識地在運動健身。

隔天哲軒又藉故到櫃台旁與蕙蓁聊天時,聽到合籠的血腥案例,他說,他倒是想到自己了。

「家裡的那位」總是莫名對他發脾氣,不是說他身上有怪味道,就是覺得他髒,就算洗過澡、換了乾淨家居服也還是不滿意,甚至有時睡到一半會被踢下床去。後來家裡養了一隻毛髮滑順的阿富汗獵犬,「家裡的那位」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狗身上,常常到環河邊的道路和公園散步遛狗。如此一來確實是不會對他發脾氣了,但也就是被當成空氣那樣。

聽到哲軒這麼說,大概是真的結婚了。

這樣讓蕙蓁也鬆了一口氣。

「真可憐。」雖然是聊著別人的事情,彷彿在替他人的苦痛哀悼著,但蕙蓁想起的是鼠友們的貼文。有一種主人是這種類型:表面上分享生病的寵物求醫經歷如何辛苦可憐,其實拐了個彎都在說自己,彰顯自己如何用心或備受委屈。儘管如此,她還是會在底下留個貼圖或簡短一句話,試圖讓對方知道她在表達「我理解你」。

「搞不好是籠子的設計不好呢?也許做一些隔板隔間給牠們,不要直接面對面,就不會攻擊彼此了吧。」

說的也對,也是結婚過的人才能這麼有經驗般講出這樣的話來。

彷彿想像得到他與他太太分房睡時的情景。

「我去幫你看看吧。」

放假前一天蕙蓁值了大夜,下班已是早上七點。換上便服時,一樓大廳旁的餐廳已經陸續有三三兩兩旅客拖著腳步走進吃早餐,同事們正忙碌,布置餐桌的,上菜的,接待的,整理咖啡飲料機器的,各種噪音正要蒸騰起來。

她從後門離開,坐上哲軒的車。上交流道時,她收起了倦容,不僅是哲軒就在近旁,也因為窗外的奇特景象。此處上下交流道的匝道口距離非常接近,近到如果沒有即時切入,很容易剛開上交流道,又直接開下去了,於是所有駕駛在這一小段路程不停找縫隙鑽,上來的車子從外側鑽到內側,要下去的從內側鑽到外側,車輛左右左右編麻花般穿插,就像國慶典禮時會表演的特技戰鬥機。這景象簡直讓她發瘋,緊握著窗戶上的把手。

「所有開車的人都有著同樣的默契,別擔心啦。」

為什麼肯定大家有默契呢?如果大家有默契,那為什麼每天都有車禍發生?難道你沒遇過那種迎面而來的兩人都想要為彼此讓路卻撞在一起的時刻嗎?蕙蓁暗暗想著,愈是這樣想,哲軒那莫名自信的表情和語氣在她心裡就愈是膨脹,像幼幼台裡穿著倉鼠布偶裝的小鮮肉,用極其卡通的方式,每說一個詞,一句話,都要揮動雙手、擺出不同的姿勢:所有~開車的人呀~都很~有~默契唷!

兩人去寵物店和文具店買了些材料回家,替母鼠的籠子裡做了一些柵欄隔間,再次抓起公鼠的時候,蕙蓁罕見地被公鼠咬了一下。她嚇了一跳,把公鼠半放半拋地送進原本牠自己的籠子裡,公鼠躲進了塑膠組裝起來的隧道中。

哲軒牽過她的手來檢查,找不到傷口,但找著找著,也就不像在找傷口了。他按摩著她,用指尖指節來回輕壓著她的手指、手心、手腕、上臂,有順序地移動著。哲軒的手很大,大到如果玩拇指角力可能永遠都贏不了他。

「我學過按摩喔,以前車行的前輩教我的。」他自顧自解釋起來,又說起自己在家裡的慘況。

其實不用刻意說明的。但蕙蓁也沒多說什麼,擺出了解的表情就好了。

一旁的母鼠爬上籠子頂端,但這次不是看著隔壁的公鼠了,公鼠早就不知道躲去哪了。母鼠只是直直盯著她看,像是從來都沒見過那樣好奇、專注,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沒有任何經驗的她此刻突然要上陣了,還來不及擔心自己今天內衣褲的款式,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那扁平的臀部,衣服包起來就看不太到的東西,這一刻突然要扯下包裝,讓她焦慮得像是啃著冰棒棍小屋的母鼠。

從那天起,兩隻倉鼠都會在這樣的時刻,出奇地安靜。

疫情發生時,蕙蓁才剛領到第一次的年終獎金,以為風平浪靜的生活會持續向前航行,想不到她在春酒後就被資遣了。

失業的蕙蓁待在自家,靠著同學的介紹接了幾個商務翻譯案,老家也持續匯款給她,再加上先前的資遣費和一些零碎的政府補助金,生活無虞。哲軒是資深員工,飯店司機職位本就不多,還是需要接送隔離的旅客。他告訴她他還在飯店留任,但工作量變多,不僅開車,空閒時還得幫忙客房消毒、替隔離者送餐,有時充當園丁修剪草木,忙得團團轉。她有空閒時就丟訊息給哲軒,他常是已讀大半天之後才回,有時回覆訊息時已經是隔天一大早,伴隨臨時插入的新聞通知:因疫病故人數如何攀升。窮極無聊的她算時間猜想這應該是他待在駕駛座上,等紅燈的空閒中才能丟給她一、兩句話。這讓一個人悶在住處的她非常焦灼,愈焦灼就愈覺得他可憐,疫情前就和家中的那位如此水火不容,疫情後呢?顧不得身分未明的病毒,她戴上口罩、墨鏡、帽子,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提著酒精、洗手乳和幾盒口罩就出了門。

街道空無一人,捷運月台也寥落冷清,清潔人員忙於擦拭扶桿握把消毒。蕙蓁上車到下車的路程中只換了幾次氣,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他應該還穿著那套寬鬆制服,可憐兮兮地站在正門外等著出車吧?但實際上她只看到側門棕櫚樹叢裡有個人把口罩拉到下巴,蹲著抽菸,滑著手機,似乎沒有他說得這麼忙碌。

蕙蓁看見他時,有點開心,有點失望。悄步走到他身旁,蹲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搭車來的嗎?」哲軒拉上口罩。

「我送點防疫物品給你。」

「我有,家裡囤了一點,你留著用。」

「我以為你家沒有。」

「有啦。」

「我之後會去駕訓班。」蕙蓁說。

「也得等疫情過去了吧。」

兩個人盯著袋子裡的東西沉默了一下。

蕙蓁把紙袋遞給他時突然覺得有點後悔,應該把裡面那張出門前趕忙寫滿情話的小卡抽掉的,不知為何,想起自己寫「無論如何都要健康平安喔」這句話非常蠢,眼前的他不就好好地蹲在那裡閒閒地抽菸?他深吸最後一口,把菸彈飛,接過袋子時故意握住了她的手。

她有點猶豫要不要離開,在心裡暗自想著,拜託,說些太太的壞話、脾氣很差、婚後身材走樣、她和她的狗都會發神經亂咬家具之類,什麼都好,但哲軒也沒有要多說什麼。她起身走遠之後回頭一望,不知道什麼時候哲軒又點起一根菸,閒散無事般地隨意盤著棕櫚樹叢旁澆花用的水管。(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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