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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謝凱特/平行 - 3之3

2023/07/14 05:30

圖◎徐至宏

◎謝凱特 圖◎徐至宏

考駕照的事情不是隨口說說的,她一直想自己體會什麼是開車人的默契,也想讓自己更成熟、有用一點。她上網查詢駕訓班的報名和師資評價,直到疫情才稍被控制住,就立刻報名。還因為這場大疫之故,許多人不敢出門,駕訓班祭出折扣招生,一來,她幸運撿了便宜;另一方面,教練也有比較多的時間個別指導。

負責蕙蓁課程的陳教練年紀與她父親相仿,網友說陳教練是嗓門比較大,口氣比較凶,但其實人很好,他的學生沒有一個考不過的,尤其道路駕駛教得特別用心。雖然總像是從老綜藝節目學來的說些五四三幹話把空白填滿,但他給學員的提醒都是非常實用的。然而對蕙蓁來說,陳教練的確口氣粗了一些,就算戴著口罩,音量還是震耳。有時她吃力緩慢地打著方向盤,教練不免在一旁急起來:「車子不是精品包,不用這麼溫柔對待啦。」出手抓著方向盤往下扯就打到底;蕙蓁踩油門和煞車時總是太過溫柔,教練不耐煩就踩著自己腳底下加裝的控制器,使勁得像是踹仇人的臉,一邊開她的玩笑:「你是貴妃泡溫泉,用腳尖試水溫喔。」

駕訓班裡的一切體驗都讓蕙蓁感到新奇,就算只是握著方向盤在駕訓場轉,彷彿自家的倉鼠繞著籠子跑,她有時會引頸望向外頭的平面道路,彷彿眺望著什麼,等到教練真的帶她道路駕駛卻又緊張得半死。她將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歷程和陳教練的話轉述給哲軒聽,哲軒戴著口罩,看不出表情,又彷彿沒在聽,拿鑰匙開了套房的門,前後走進屋子裡。天氣愈來愈熱了,他自己拿遙控器開冷氣,設定二十六度,一屁股坐上她的床;蕙蓁把他隨意脫置的鞋子並排一旁;兩隻倉鼠剛剛還安安靜靜的,現在也探頭活動著,弄出一點白噪音,不讓沉默把空間弄得粗糙顛簸。這幾次的道路駕駛總讓她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哲軒到她房裡的情景,好像他們之間有一套規則,每個行為都不僅僅是行為本身,同時也是一個燈號。他給個訊號,她做出反應。他走在前頭,她跟著他。他剝去她的衣物;她配合著節奏;倉鼠頓時安靜,在一旁窺看直到結束。

「我下週就要考照了,有沒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

蕙蓁本來不是想說這個,她想問問他家裡的狀況,可是怎麼問也不會有什麼更新了吧,那些抱怨若是在幾個月前,他說得起勁,她也樂意聽;但到了此刻,這些訴苦就像是早已燃滅的火種,如今他想要的跟她所做的是差不多的,他想不動聲色地維持這樣的關係,她也會安靜地配合。雖然疫情後她的生活有許多改變,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握住更多東西,比方考完駕照之後,她還打算去線上教學平台應徵,成為英語口語家教。另外也想去報名烘焙丙級證照班。如果可以,她還想回母校讀個碩士。她的短期目標是把自己吃胖,讓自己比較肉感,但偏因為體質關係是最難做到的。

身旁的他大概對這些不感興趣,卻一直摸著捏著她乾癟的臀部。

她真的好討厭這樣。

不意外地蕙蓁順利通過考照,跟以往的差別是,她現在敢多用一點力去扭方向盤和踩油門以及煞車,細心的她,那些看柱子看燈桿打方向燈等等自然不會疏漏。櫃台跟蕙蓁說過幾天就可以來拿駕照,陳教練從一旁的休息室出來送別學生時,驚呼蕙蓁在課程剛開始怕成那樣,現在卻是滿分過關的學生。

她在離開前問了教練「駕駛之間有默契」這件事,教練說,有啊,默契好就是守規矩的遇到守規矩的、不守規矩的遇到不守規矩的;默契不好就是守規矩的遇到不守規矩的,不守規矩遇到守規矩的,兩邊都在車裡罵對方是雞腿換駕照。

「互相啦,互相。」教練說這句話時就像是在模仿某個過世的老藝人在午間長壽劇裡說的話。

蕙蓁拿到駕照,親戚把車交給她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買了個鬆軟有彈性的椅墊放駕駛座,一屁股坐在上面,覺得自己是一顆有巢的蛋。

小手握在方向盤上,跟著導航開上快速道路時,她突然感到這比滿是行人和機車的平面道路好開得多,儘管還是在匝道口表演了一次國慶戰鬥機穿插的特技,但這次自己是表演者之一,她能夠感覺前後車輛的駕駛都在觀察彼此的動向,像是幾年前高中聯合舞會裡,察覺到身旁幾雙陌生的眼睛正在盯著彼此的姿態,隨順對方的動作而移動,本來有個男學生一直貼上來要搭話,但她就是覺得自己一定有一個地方很糟,很沒魅力,緊張得直直逃竄到女廁裡,不停調整服裝,以為自己屁股把裙子吃進屁縫裡。

原以為的默契是不言而喻的、一見鍾情式的,就像她第一次透過大廳玻璃門看到外頭的哲軒,而哲軒彷彿也望向這裡似的。

但其實不是的。

當她開車經過飯店外頭,發現整面的玻璃和自動門貼了遮光膜,因而完全看不見大廳裡頭時,她著實愣了一下,才轉彎離開。

驅車直往河堤,公園裡有歪七扭八翻著單槓的小孩,邊談天邊讓老人出來做日光浴的看護。她試著從犬種和長相辨別或許其中有她想找的人,毛髮長如絲的黃金獵犬,拉扯著不肯走的固執的柴犬,因為出門散步而尾巴翹得老高的台灣犬,還有走路時不停扭著肥滿屁股的柯基犬。她在飯店當櫃台時從來不曾見過這些狗,當然也不會知道哪些旅客養了什麼寵物,他們與牠們之間是否真的相像不得而知。如果哲軒的太太養的是馬爾濟斯,那麼她應該也會緊張兮兮的,因為一些風吹草動就連珠砲地吠叫起來,甚至應該有一頭燙著小捲而到處打結的頭髮。但哲軒說她養的是阿富汗獵犬,阿富汗獵犬是怎樣的狗呢?蕙蓁完全不知道,連名字都沒聽過。

週末蕙蓁邀哲軒來時,才跟他說她考到駕照了,要麻煩他帶她練停車。

副駕駛座上的哲軒說了很多駕訓班教練也曾說過的事情,她一邊聽,小小的手掌一邊緊握著方向盤,故意前前後後挪著車子,好讓哲軒能跟她多說一點話。

「今天就到這裡吧,已經有個樣子了。」哲軒說。

她隨著他進屋子,把他的鞋子並排在玄關側邊,他打開冷氣,她倒水;他逗弄著倉鼠,她進廁所整理自己;他問「怎麼不把兩隻養在一起,這樣才有個伴,可以一起運動」,她解釋倉鼠比較適合獨居。

「那真是太糟了。」

床上的她發出細微的聲音,配合著哲軒的動作,無意間覺得自己哪裡不一樣了。又隔一週哲軒又來了,草草練完車就又進套房,結束後哲軒突地慘叫,一個灰色影子一溜煙跑走,母倉鼠的籠子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又或者其實是沒有關好,他的腳踝上出現了一個釘書機般形狀的紅色痕跡。

蕙蓁裸著身子,追到櫃子下,把母倉鼠撈出來時,牠揪著不知道何時滾到那裡的葵瓜子,一股腦塞進嘴裡。

「牠怎麼亂咬人啊。」

「牠平常不會這樣的,真奇怪。」

「因為你是牠主人,牠認得你呀。我太久沒來,牠可能忘記我了。」

「牠大概把你當成了公鼠吧。」她捧著母鼠放回籠子裡,確認門上的卡扣確實扣上。當天他們有些不開心,他說她最近變了,有點冷落忽略了他,做愛時總是漫不經心的。但她只是一直在感覺自己的屁股好像長出肉來了,像是超級市場裡隔著保鮮膜戳整塊的五花肉會自己彈起來那般,當哲軒用力衝刺時,她都像一塊生肉在床上彈跳著,因此默默開心著。他離開之後,蕙蓁放了好多葵瓜子和穀物進籠子,就像是天上掉下來金銀財寶似的,兩隻倉鼠迅速地把東西塞進囊頰,歡快地在輪子上跑動起來。

蕙蓁這幾天都聽著倉鼠發出的白噪音,一邊處理翻譯工作,或是準備碩班的考試。傍晚時固定開車出門兜風兼練車,偶有收費車位時她會開進去之後又立刻開出來,已經熟練得像是開車數十年的老手。然而她還是會開到河堤邊閒晃,本不期待發現什麼,但仍想賭賭運氣。

這天終於讓她看見了。

前方是哲軒以及一個牽著狗的男人,有說有笑地漫步著,一旁毛髮柔長亮麗的,想必就是阿富汗獵犬了吧。她從沒想過原來阿富汗獵犬的毛髮可以吹整成中分的髮型,臻至女星秀髮那般整齊亮麗,擺動著修長的四肢,優雅地用肉墊踏地。她踩下油門與他們平行,甚至故意多出一個車頭的距離,轉頭確認哲軒身旁的他的長相,同時也確認哲軒已經認出身旁詭異滑行的是她的車子,她才加速離去。

不,其實她又繞了一圈回來,從背後緩速而精準地將哲軒推倒。她滿懷歉意地下車關切,直到跌坐在地的哲軒不知該究責又或該裝作不認識,而錯亂地說出:「沒有關係,我沒事。」她才訕訕離開。

當晚蕙蓁睡得很好,做了一個很好笑的夢,隔天她笑到醒來,自己的雙頰發痠、嘴角滿是口水,但早就記不得夢境內容。

而兩隻倉鼠的籠子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母鼠早已不見蹤影,一旁公鼠躲在塑膠隧道裡,彷彿有什麼,正要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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