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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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吳佳駿/無本生意 - 3之3

2023/08/25 05:30

圖◎達姆

◎吳佳駿 圖◎達姆

我過去居住的那個,現在已經變成鐵軌的家,我第一次感覺到那是個很複雜區域的時候,是在我去東京上大學時。而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我的姊姊。我的姊姊在我國中她高中時就瞞著家裡偷偷在外頭接客人,染著一頭全金的頭髮,我那時只要比較晚回家,常常會在街頭遇到攙扶著醉酒的歐吉桑的她。我們家附近到了那個時間,會有非常多打扮火辣的高中女生,大長腿,穿著要到膝蓋的白色長靴,露出乳溝地喝著啤酒。

姊姊能夠瞞住父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兩個人從來不會那麼晚出門。對他們來說,應該只有看過自己居住地方白天時的樣子。當然白天我們家那邊也不是什麼高級社區,只是那些太誇張的事情,還是在晚上才會發生。當然,父親和母親也一直活得不太在意周圍的事情。特別是父親,我們那個家有內門和外門兩扇門,平時大家進出方便,都習慣只將外門鎖起來,內門不鎖。只有大家都準備睡覺時,父親才會將內門給鎖起來。只是雖然有等大家都回來才鎖的習慣,但父親常常把我或姊姊鎖在外面。我們都有內門的鑰匙,不至於進不去。父親只是忘記,或者沒有注意到我或姊姊不在家,或者還沒回家。小時候,我滿簡單地覺得說,這只代表父親是個不注意旁邊事物的人。但等成年後,我發現父親只會沒注意到小孩有沒有回家,對自己老婆,他永遠不會犯下把太太鎖在外頭這種失誤。於是我的想法也變得狹隘,覺得他是一個不會在意我和姊姊的人。

姊姊一直沒有離開我們家那條街,她高中畢業後,父親和母親都以為姊姊晚出早歸是在附近的工廠生產線,但她其實已經變成那條繁華街的一部分了。我們的感情一直不錯,離開家裡去東京讀書時,姊姊還常常請她的客人帶些小東西給我。而我,在東京到處亂晃時,人生第一次去到新宿。那個年代新聞裡,新宿是整個日本最為混亂的地區。走入香水和菸草交織的街道,雖然有些害怕,但和迎面走過來的辣妹或黑服錯身時,我突然感覺,好像也沒什麼。這裡的女生,雖然打扮很厲害,但好像,跟家裡附近的等級差不多。

我那時才終於理解,原來我們家是在一個十分複雜且混亂,可能跟新宿有得比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每個地方都有白天也有晚上的樣子。哪個地區沒有黑道?哪個地區沒有閃著霓虹的歡樂街?而到了那時我才搞懂,喔,對,有些地方。不對,應該說,大部分地方,是所謂沒那麼複雜,比較正常的地方。我才是那個住在很亂的地方的人。

有時我會猜測,那是不是讓我在自己家裡被徵收時沒什麼反應的原因。

我的父母一直到被徵收時,都對自己居住的地區沒有這樣的感覺,對他們來說,他們選了一個完美的地方讓我和姊姊長大。但不知為什麼,姊姊後來走了歪路。而我,弟弟比較乖,成了他們希望孩子變成的樣子。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兩個孩子如此差異,如同不知道為什麼被徵收時,好像整個城市都希望我們家那個地區趕快消失一樣。

姊姊那時會暴露,是因為在醫院檢查時,被通知是愛滋病陽性。在那個年代,染上了這個「不治之症」,她已經準備被趕出所有地方,在公園或街頭等死了。

「你看,病歷號是四五二,代表我是日本第四百五十二個確診愛滋病的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的姊姊這樣和我開玩笑:「要是以前大學聯考成續也那麼前面就好啦!」

姊姊在20世紀結束前就離開人世。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她得知快三十年後的現在,自己的弟弟也被檢查出HIV陽性時,會有什麼反應。

在學校接到那名晚到教室的男留學生HIV通報時,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棘手。留學生的交友情況太過複雜,特別是學校裡女同學如此地多。教務長甚至怕該名學生因為在留學生裡外形和年紀都不占優勢,被本校的女同學冷淡對待,在染疫後會心懷沮喪,進行大規模的傳染報復行為。

我自己默默去做了檢查,在拿到結果後,和學校說明了發生的事情。大體來說,最後學校鬆了一口氣。我也能明白,畢竟對這個校園來說,那些青春年華的女子們才是最重要的,她們安全了。多年的同事,其實也都是我後輩了,十分地照顧我。我陽性的事情並沒有被公開,不過學校仍是在學期中以休養身體為由要求我離開職位。

神宮司忙得過頭,他得知事情時我甚至已經搬離京都,在與養護共構的新型態社區開始新的生活了。聯絡的那通電話裡,他吵著說要來看我,我堅持不用,他十分感歎。

「沒想到,老弟你會比我更早離開這間學校。」雖然僅僅一個多月不見,但他的聲音聽起來比我記憶裡老上許多。

「老弟啊,雖然你死不說你生了什麼病,學校的人也不告訴我,但明年春天,你病也好了吧?我們來去東京近代美術館吧!」神宮司說。

「東京近代?為什麼?」我問。

「我前週和那裡的館長聊天時得知,明年要展德岡神泉呢!你大學時不是說過,你很喜歡他的〈緋鯉〉嗎?」

我愣住。

「怎麼?喂喂喂,有聲音嗎?」

「不好意思,電話沒問題。」

「你怎麼安靜了?」

「我很訝異你還記得。」

「當然啊。我一直搞不懂,就兩條不同顏色的魚在水裡,還朝著不同方向游,是有什麼好喜歡的。不過是老弟最愛的作品,我當然記得啊。」

「你記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啊?」

「我還記得咧,那天下著大雨,我們兩個走過丸之內好多間咖啡廳,卻都不敢進去躲雨,因為看起來都有夠貴我們根本沒那麼多錢。然後明明雨那麼大了,你還是很生氣地一直跟我說那兩條在水裡平行的魚有什麼好……」

我不記得那通電話是怎麼結束的,但我知道通話完了後,我獨自坐在面向庭院的椅子上好久。看著那天萬里無雲、無比接近重重向陽處的天空,我的眼淚落下像是神宮司講到的那天東京大雨般無法停止,心裡頭卻是一片海洋的水流湍急,浪珠和日光不斷激入我的眼眶。

幾年後,在不經意間,我發現了一集從沒聽過的podcast,那是一個叫做岩手地方振興醬的頻道,而裡頭來賓和主持人的名字吸引了我。點開來,聲音果然如我猜測。花子同學做為主持人,正在訪問神宮司關於他新開,位於岩手的選物店。

「那我就繼續稱老師了。老師,首先最重要的問題,從學術圈離開後,怎麼會在這個年代想開一間實體店呢?成本上面不會太高嗎?」

神宮司的聲音從耳機裡頭傳出,聽起來健朗輕快。

「這東西,怎麼說呢?說真的,店裡的東西,我們和他們各個供應的職人都不是買斷,賣不出去退掉就好,所以從產銷的層面來開,開這間選物店跟搞學術的夢想一樣,都只是無本生意啦。」

「怎麼會呢,老師,以前在學校裡老師給人的感覺也是熱愛研究的啊!」花子的音調和笑聲一起些許地調高。

「沒有啦,我太幸運了,搞研究像是天命一樣。妳要看以前學校還有很多很優秀的老師,那種用愛在支撐自己研究的,他們才是真正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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