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沒有用的人】 房慧真／逆行

◎房慧真

◎房慧真

從前工作的時候，常在辦公室從深夜寫稿到早上，離開時搭第一班捷運回家。城市還沒完全醒過來，除了少數的早點攤，一位媽媽繫著圍裙推出攤車賣飯糰。此處是市中心黃金地段，稍晚一點，3C服飾精品店、百貨公司都會開門，自然容不下她的飯糰攤子，她只能趕早。

清晨人不多，每次經過，她都會跟我說聲早，但是，我不曾買過她的飯糰。木桶揭開，飯香撲鼻而來，有兩頭尖尖的白糯米以及健康養生的紫米兩種選擇，選完米再選蛋，有煎蔥蛋，也有深咖啡色的滷蛋，那色澤，看起來就很有咬勁。選完蛋再選主要配料，魚鬆或肉鬆，海陸兼備，最後再化龍點睛添上客家辣菜脯，當然還有酥脆的北方油條，這豈不是族群融合嗎？包裹到這裡飯糰已渾圓飽滿，你會看到這位媽媽（不曉得為什麼賣飯糰的總是媽媽）用她柔韌的手勁，掐一聲，把油條整根擠進去，化進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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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這聲香色，熬夜寫稿的我恆常饑腸轆轆，但不曾買來吃過，因為搭捷運回到家，刷牙洗臉，我就準備上床睡覺了，吃了一顆飯糰再睡的後果，不堪設想。再起床要覓食時，卡在青黃不接的縫隙中，餐廳正午休，自助餐冷透，鑊氣散去，下午茶的蛋糕甜點提不起食欲，第一餐總想吃點鹹的。與人群逆行，清冷度日，大部分時候都滿好的，只除了那顆總是有緣無份的熱飯糰。

離職之後才將生理時鐘校準，將早起可充分吸收的腸胃準備好了，從前嘴饞想吃的燒餅油條不再忌口，但我還想嘗試更多。在不必趕上班，時間充裕的條件下，我不再只滿足於一顆飯糰，而是搭上公車往各地吃早餐去。在環南市場或者大橋頭一帶，這些往昔的人力、貨物集散地，有許多清早就開，只營業到中午的熱食攤。幹體力活的人透早就要吃得澎湃，生意熱絡的米苔目攤，主角不是大骨湯裡滾煮的粗米粉，而是玻璃櫥櫃裡琳瑯滿目的各式豬雜內臟。

厲害的攤子通常沒有菜單，一如「黑白切」的取名，隨機盲選，有什麼來什麼。家族經營的小吃店，坐鎮黑白切的是一家子裡最精明的老闆娘，手裡的刀沒有停下來過，哪一個客人點了哪七、八樣全都輸入她的腦袋裡，鮮少出錯。她最煩我這種斯文客人，黑白切像無字天書，那些部位我一個都不認得，只能一一詢問。好不容易坐下來後，發覺我對面的大哥這樣點：「米粉湯，切兩百，還要蘿蔔。」豬雜端上來，老闆娘都幫他配置好了，有心有肝，有軟（軟管）有硬（脆管），有肥有瘦，還有不常見的天梯（牙齦），滋味豐腴，用來解膩的蘿蔔更是畫龍點睛。下次我也這樣點：「切一百八，各種部位都來一點。」不求甚解就不會結結巴巴、左支右絀，這才是黑白切的真義。

一大早不是來一杯熱咖啡醒腦，而是切一大盤心肝肺腸上天梯，我與城市裡勞動人口的時鐘順行，與坐辦公室的白領上班族逆行。我幹的始終不是體力活，吃完「早餐」肚子飽脹，總也無法立即回家打開電腦孵稿，於是繼續逆行，逛到了菜市場。蔬菜沾著水氣，魚蝦活跳跳，一間賣火鍋料的攤位，剛炸好的紅燒鰻還有包著鹹蛋黃的芋泥丸正起鍋，我忍不住又買了兩袋，要趁熱吃才好。一早累積這麼多熱量，要散步多久才消耗得完？沒有目的地，無事閒人只能繼續晃遊下去。●

■【沒有用的人】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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