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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 黃俊隆/約翰.藍儂與小野洋子的紐約 - 我的六張犂

2023/10/05 05:30

圖◎太陽臉

◎黃俊隆 圖◎太陽臉

人生,告別離開總是艱難――無論是告別一段歲月、年代,或者離開一座城市、社區,兩者往往彼此緊緊牽繫著。好比搬家,不單單只是離開蟄居之所,同時也告別了專屬於一個人的某個重要年代。

前些日子,據《紐約時報》報導證實,小野洋子搬離居住了五十年,位於紐約上西城中央公園旁的知名住所Dakota,往北移居1978年與約翰.藍儂一同買下,位於紐約州上州的農場。對紐約客而言,這不僅僅是小野洋子一個人的搬家私事,更象徵由無數藝術家、音樂人所創造出,充滿勇氣與魅力的老紐約已然隨之遠去。不再有小野洋子的紐約,不僅褪去些奇幻魔法,更代表七○年代重要標記的消失。自從1973年,小野洋子定居Dakota以來,加上早前來到紐約的時光,她所走過留下的創作與生活,刻載了許多重要時代記憶,為紐約這座城市形塑出多元樣貌的鄉愁、哀傷與喜悅。

五十年轉眼如煙,在橫跨20、21世紀的這些歲月裡,紐約繁華依舊,只是經歷了約翰.藍儂、路.瑞德等重要音樂人的相繼離開;九一一恐怖攻擊與COVID-19疫情等重大不幸災難後,如同疫情重擊期間,許多媒體不約而同紛紛評論――不管未來疫情、世界如何發展,往昔的紐約是再也回不去了。仍有小野洋子的紐約,是歷經歲月風霜下少數的不變如常。小野洋子與約翰.藍儂對紐約而言,存在著難以取代的重要意義。全球因他們而慕名前來的觀光客,大多僅知位於中央公園上西七十二街旁的草莓園(Strawberry Field),無論日夜,你何時前往,寫著IMAGINE的石砌紀念地標,總是環繞著無數花束,未曾間斷地傳達著人們對約翰.藍儂及其所留下的那些美好往日之思念。然而,對道地的紐約客而言,始終真正牽繫著他們的,是1980年約翰.藍儂在家門前遇刺身亡的Dakota。它不僅僅是一座住宅建築,更是七○、八○年代的希望象徵。因此,在約翰.藍儂不幸過世後,偶爾每當紐約客路過Dakota,即便不確定小野洋子是否在家,總是忍不住抬頭,然後帶著微笑,輕輕留下一句――謝謝。

搬家之於我,無論是離開某個社區,或者稍遠些,告別一座城市,儘管不似小野洋子遷離紐約般具有集體記憶的共同意識,卻也是一個人的編年史裡的重要斷代。2000年退伍後,我隻身來到台北工作,除落腳於永和的最初兩年,二十餘年時光足跡全停留在六張犁社區。其間僅搬過一次家,從最早的三人分租雅房,遷入自己買下的第一間房子。彼時在六張犁租屋近六年後,不時心生搬家念頭,斷斷續續在附近一帶看房,但始終遍尋不著當時以為此後將就此相伴一生、喜愛的房子。感到無力的房仲,改攜我至新店及內湖一帶找尋。少了情感與熟悉的記憶連結,結果當然是無功而返。六張犁也像個我從未斷過音訊的老朋友,未曾想過,有天將離開彼此。

此後,日子晃晃悠悠,如昔地過著一天又一天。當時仍在世的作家好友李維菁,是我在六張犁的要好鄰居。曾有一段時光,剛搬完家的她,不時與我分享搬家心得,苦口婆心勸著:「搬家,可以讓人生定下來,有新的開始,前進動力。」我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始積極找房,但心裡仍只想留在六張犁一帶――我知道我多捨不得離開。2012年,我終於找到心中理想的房子,搬到位於富陽生態公園入口一帶的老舊公寓樂居至今。

前些時日,我經常想起李維菁,每當騎腳踏車經過她家樓下,總忍不住抬頭,即便不是帶著微笑說聲謝謝,或者我想念你,但心底總不時想起她建議我搬家的那段往事,纏繞心頭揮之不去的記憶,究竟意謂著什麼?那年,她不幸離開時,我人在紐約求學;她離開前,人生的最後一個秋天,九月,我告訴她紐約的秋天真美,說著說著,我們不約而同想起年代久遠,由李察.吉爾所主演的《紐約的秋天》。我笑著告訴她,哪天經過中央公園再特別為她拍張照。後來,我依約為她拍下數十張秋天的紐約中央公園,只是再沒機會傳寄給遠方故鄉的她。那天,我帶著一束她喜愛的粉紅玫瑰,從上東的中央公園,沿路慢慢往西走到西七十二街約翰.藍儂的草莓園,在搭乘地鐵離去前,我往南走了幾步路程,將手上的玫瑰輕輕放在某棵掉了滿地葉黃的銀杏樹下,心底浮現李維菁如常慣有的微笑。

如今,我早從紐約歸來,第五個秋天來到前,就在她那段話再度盤據我心中無數個日子後,我賣掉了當初買下的這間房子,終要離開六張犁社區,迎接她口中所謂人生新的開始,搬往木柵安居。前些日子,我與設計師Grace一同開車前往挑選建材途中,她突然好奇問起,搬家前這段時間的心情。我不假思索形容心底日日的浮躁不定,似是甲乙兩地間的擺渡漂流過程。隔天清晨醒來,半夢半醒間,心底突然有了更明確的答案――這些日子裡的心底躁動,不就像似年少時,高中升大學的暑假――我將一一告別最美好的青春歲月與好友,帶著忐忑不安卻又滿懷期待的矛盾心情,獨自離開前往一個陌生的全新環境,從頭開始結識新朋友。即便我知道,我多捨不得告別離開,但人生總有如此刻的許多時候,美好未知的前程在前方等待你前往。人生一瞬,他日再回到家鄉,任誰都無能承諾將有多少往日熟悉的一切仍如常張開雙手迎接著你。

往前的日子,九月起,等待我遷入的新家,將依我與Grace討論定案之藍圖開始進行裝修。在討論設計的過程中,我不時想像起爾後日子的種種可能樣貌。如同Grace之過往經驗,她總在心底不斷反覆思考,想像各式裝潢細節,屋主入住後可能的心情感受,藉此評估設計的合宜性。她猜想,許多人或將在此過完餘生,所有房子的設計擺設,都將深遠影響著他們日常生活的一切,刻進他們爾後的時光印記裡,承載著流逝的歲月容顏。因此,不難想像,即便約翰.藍儂早過世近五十年,小野洋子始終原封不動地保存著他生前浴室的完整樣貌,彷彿他從未離開。

而我即將搬離六張犁,在下個秋天來臨時,前往新的社區neighborhood(已故長居紐約作家張北海曾在文章中建議譯為「鄰人區」),探索陌生街坊,結識新鄰居。英文hood字尾蘊含著身分、狀態、時間與關係之意。身為一個遠到而來的陌生新客,唯有當與鄰居們逐一熟識,生活安定下來,與此地產生緊密的情感連結,neighborhood才終於有其意義。在紐約求學期間,《The Waverly Gallery》是我所欣賞過無數百老匯劇裡至今仍難忘懷的。在這齣訴說記憶流逝的記憶劇裡,年逾八十高齡的老奶奶在人生最後之年,一邊與阿茲海默症所導致的失去記憶對抗,同時捍衛阻止兒孫同意將其在格林威治村苦心經營多年的畫廊讓房東收回改為餐館。戲中的老奶奶,無論記憶如何日復一日流逝,每天清晨醒來,腦中仍如常掛念著畫廊及社區一切,「我們的社區是否已經全然變了?」總是不停近似自言自語,又像是認真地質問兒孫們。在戲的最終,孫子緩緩對著台下觀眾,為老奶奶旁白道出:「儘管許多人在人生中得經歷一段艱困時光,不斷掙扎,面對無可避免、難以承受的改變,但他們仍盡其所能阻止這一切。」在記憶消逝前,老奶奶始終難以放下這座社區與鄰居所帶給她的往昔美好時光。

或許,小野洋子亦然。待了五十年的紐約,對她而言,就像個老朋友,雖然有他各種不同情緒,但她全然都懂,牢記於心。沒有小野洋子的紐約,不僅失去一個摯交老友,同時也少了昔日集體記憶之連結;然而,沒有我的六張犁,日子將依舊如常――和記豆漿傳統碳烤酥餅在日出前飄香,喚醒一夜沉睡;麗馥小吃父子兩代俐落刀切滷味聲,帶著記憶的鄉愁;李家榕樹下快炒,賓客徹夜狂歡,心事與往事的杯觥交錯……如常的日復一日,我所能為之的,僅是緩緩不捨地爬梳往事,在這個小小的版面世界裡,見證往日時光印記,然後伴隨記憶的觀景窗裡的鏡頭,漸漸拉遠淡去。

至少,在那之前,我還擁有一整個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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