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 熊一蘋／巡禮之年

◎熊一蘋

◎熊一蘋

之前那場意外也過了將近一年。前個半年，我不斷和來關心的人說，我好多了、沒事了，好得差不多了，整整半年說的都是一樣的話。回過神來發現，我說的那個差不多，或許比事發當時好了很多，但大概比之前的我還差了不少。

再怎麼想回歸原本的生活步調，身體還是有它的安排。意外發生那陣子，我知道心理傷害因無形而容易致命，才放下所有事務專心面對。走路、睡覺、說話，我自認避免了常見的隱忍，努力擠出心裡的負面能量，化為言語向所有接近的人傾訴，心裡想著：只要持續意識它、榨乾它、分享它，我能成為模範的劫後餘生者，妥妥貼貼應對從今以往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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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和身體是不可分的一體。感覺內心差不多安定後，我的身體開始頻繁發生狀況。突然的血尿、補過的臼齒崩掉、腰痠到無法走路的感冒，每半個月就有一個症狀讓我不得不放下其他事專心處理。可我還是和其他人說，好多了、好很多了，工作生活什麼的都正常了。

某天晚上，我發現擦屁股時會慢慢收回去的某塊敏感的肉沒有回去，就這樣睡了一晚，痛得整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隔天剛好碰到假日，我拚死擠進門診，脫褲子躺上診療床，醫生告知我有嚴重痔瘡，護理師在旁邊小聲驚歎。我隨著醫生的手指一按，感覺到過去從未體驗過的驚恐。

從醫院回來，我又狼狽又氣地哭著說了一大堆話，意外以來的所有挫折和委屈，都總結在「為什麼我被陌生男人戳屁眼還有人要怪我做得不夠」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上。

歷經了這麼多狗屁倒灶，最後讓我情緒崩潰的居然是痔瘡。回想起來我覺得，嗚啊幹，至於嗎？

我知道，我已經過了三十，有很多新的問題要面對；但我真的沒想過，我在這個時間點就要遇上親密關係的生離死別，還得處理連自己都覺得不堪的衰頹，還有、還有隨之而來的，些微卻惱人的身心損耗。

蕭詒徽在嘉義駐村時，我很開心跑去找他。午餐時他說，離職後遇到好多人好多事，今年簡直是他的巡禮之年。我很不想說，我最近也想到同樣的詞，但那是在我跑過這麼多醫院診所之後。今年真是我該死的巡禮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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