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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海盜先生／水池 － 2之1
圖◎太陽臉
◎海盜先生 圖◎太陽臉
我們家在鄉下，是單親家庭，只有媽媽而已，打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媽媽就跟我說，你爸爸已經死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什麼爸爸我想都沒想過，媽媽人很好很疼我的樣子，我每天晚上跟媽媽說話的時候，她也不嫌煩，還會說今天發生什麼事情的故事給我聽，一直到我累了睡著了，那時候也聽不懂啊，覺得好像有誰說話就是故事一樣，根本不了解她說的是什麼，不過那時候不覺得就是了，也沒有人教我什麼，我想媽媽也不懂得怎麼教人吧？畢竟她應該也真的不知道的樣子，有的時候看媽媽花時間在化妝檯前弄了老半天，我一邊看著媽媽在化妝，一邊念著媽媽妳要去哪裡？不陪我了嗎？我沒有問得太詳細，媽媽也不可能跟我說，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只是覺得有時候一個人睡覺很難受而已。
一直到我上幼稚園之後，才知道別人都有一個像爸爸的人，同學問我妳爸爸呢？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已，他們就開始笑我，這時候才慢慢地從別人的爸爸那邊開始浮現自己的爸爸的樣子，都是我想像的，只有一個背影的爸爸，沒有正面喔，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爸爸就是背影，這個爸爸也始終不會轉頭過來看我，也不說任何的話，爸爸只有鮮明的輪廓而已，但這件事我並沒有跟媽媽說，因為我覺得說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幼稚園畢業了，開始上小學，因為我長得還不差，所以我想應該是有暗戀我的男生，但我沒一個是喜歡的，只是覺得像煩人的寵物一樣，有一次，我看著媽媽準備出門在化妝的時候，想著等一下也來像媽媽一樣弄這個弄那個好了，就在一邊仔細地看，媽媽看到了之後，就跟我說，女孩子，就是要會打扮，這樣男生才會看上妳，妳才會有好日子過，媽媽開始教我怎麼化妝，我這也才知道媽媽幫我買的衣服都是洋裝，都是一件式連身裙洋裝，媽媽說如果這樣穿的話，男孩子才會對你有興趣，妳長得很好，在學校一定很多男生暗戀妳吧？媽媽從打底開始教起，化妝的步驟是什麼樣的，媽媽教我之後，就叫我去鏡子前看看自己有沒有變漂亮，我當然是看不懂，只是覺得這不太像我，有點像媽媽，但好像哪裡不一樣，那時候不知道，化妝過後的女生，其實都長得差不多，這只是化妝帶來的東西而已，卸妝之後，我覺得好像這個人少了什麼，但不就是本來的我嗎？現在看起來，本來的我似乎就是少了那麼一點東西，這時候才只是小學而已。
國中的時候，媽媽幾乎都不在家，偶爾媽媽回家了，幾乎都是在我快睡覺的時候，她總是匆忙地洗澡換衣服，之後，她又重新在化妝檯前弄著那精細的手藝，嘿，媽媽，妳這都變成另一個人了妳知道嗎？但我沒有說，上高中的時候，媽媽本來叫我去考男生很多的農校，這樣比較便利，但我還是選了女生多的商校，媽媽只是說叫妳考好考的農校不考妳去考什麼商校，我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這時候我開始覺得，我說什麼妳大概也都不會懂吧，正值叛逆期啊，就算是媽媽也不能輕易地把自己想的說出來，我交了男朋友，媽媽知道之後，只是幫我買了一整套的化妝用品，各種顏色的奇怪的東西，然後問我這男生家裡的情況怎麼樣，我知道說什麼媽媽會讓我跟他交往，所以說他家裡滿有錢的啊，每天去上學都有司機，媽媽就好像一副我總算沒白養妳的感覺，但那時候我只是想跟這個男生交往而已，媽媽並沒有空管這些，這時候已經習慣化妝了，也好像不化妝就哪裡不對的樣子，幾乎每天早晨起來，應該好好吃早餐的時間都拿來化妝，媽媽有時候不在家，我就偷用她的，也慢慢地抓到一點化妝的訣竅，那男生好像也很喜歡我精心化妝的樣子，每次出去約會就好像想昭告天下這女人是我的樣子，總是摟著我，動不動就有親密的動作，那可是在外面啊，但那時候也不覺得怎麼樣，好像真的感覺他很喜歡我的樣子。
畢業大了一點之後，我開始在意收入，開始想像著如果一個水池不斷地抽水的話，下場會是怎麼樣，那會完全地乾涸對嗎？就只是一堆爛泥巴而已，沒辦法，我開始把腦筋動在男人身上，我開始在網路上看有沒有什麼聯誼之類的東西，太正經的還不去，光去一些夜晚的活動，一些穿著制服之類的夜店啦，很奇怪喔，只要我去，然後讓我挑一些制服來穿，參加這場派對，這樣就有錢了，穿上某種cosplay的衣服，我看不懂這些衣服，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哪裡來的活動，但這些網路上很多喔，有各種有錢人會參加的樣子，他們會再塞小費，塞在一些什麼胸部啦，私密處之類的地方，一開始覺得有錢真好，因為只要參加一場活動，那錢大概都夠我花半年不愁吃穿的程度了，心裡想著，只是畫上濃妝搔首弄姿而已沒關係，大概持續了兩年左右，慢慢的錢愈來愈多，化妝技術還不得不更新才可以，不然會被說老，我一樣在網路上學習著最近時尚的化妝技巧，一邊穿著差不多沒穿的衣服，讓男人把我看透，還不是全裸的那種，全裸沒什麼吸引力，就是要若隱若現的才有人看。我真正去這樣的地方之後，才知道媽媽是怎麼樣過來的，雖然不一定完全一樣，但差不了多少。
就在我膩了這樣制服的活動的時候，又開始想著錢要怎麼來，我慢慢地回到了白天的生活，參加的只是一般比較大型的個人派對而已，因為那些夜總會的關係，認識了一些比較有名望的人，他們除了塞錢，還會塞名片跟電話，我就瞄準似地看特定的人打電話過去，說我知道你去過這樣的地方，在幾月幾日幾點幾分的時候，參加了這樣的活動，大部分都是直接掛我的電話，但有些人，就會莫名地恐懼，然後對我說的話都很順從，好像很害怕被人知道一樣，人多少需要點欲望的解放，這我可以理解，但不要留下東西啊，怎麼樣走進來的，就怎麼樣出去，完全就是表面的生物，當然我也是一樣，只是我懂得利用這些東西而已，我的要求不多，因為我不想只是一筆錢就這樣沒事了，其實我可以要脅他每個月都給我錢的，但又回到原點了，他們不管怎麼說，都是比我大上許多的人，就跟水池抽水一樣，會乾的，我要的不是這樣的東西，我跟他們說，只要之後活動都叫我去參加，就好了，我想藉由這樣的活動，認識一些真的看上我的人，這樣就可以結婚啊，如果一個有錢男人遇到一個拜金女人的話，這樣事情不是很簡單嗎？結個婚就沒事了啊，我既不會管你要去什麼外遇，還會把家裡打理得好好的，不會跟報章雜誌爆料說你怎麼樣，只要你給我錢就好了啊，我只是單純地這樣想，我畫上了當下最流行的妝，穿上最流行又很獨特的洋裝，參加了某個知名人士的生日派對，沒想到，有很多的媒體人也來了，如果這些人來的話，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多黑暗對嗎？被他們知道就完蛋了啊，我剛開始覺得有點耀眼，只是拿杯酒站在角落而已，不敢出去，這些活動跟我一直活到現在的人生觀完全不一樣，就是，這確實是社會頂層，而我只是一個在社會底層蠕動的人而已，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融入這種氛圍呢？我慢慢地開始知道，其實這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始終踏不出這一步，而我的樣貌，似乎對於他們來說，也只是某種普通的裝飾品而已，我那麼精心地打扮，結果在那群人的眼裡什麼都不是，我突然有種被否定的感覺，就是，那是我全部的東西啊，不管是哪種形式，這都是我的全部啊，慢慢地我也不再去了，這些過程大概只是長大的一個階段而已，我這樣告訴自己。
媽媽老了，一開始覺得媽媽出門的時間縮短了，然後發現她常常一個人喝酒，這些很明顯，但我並沒有明說什麼，她只是呆坐在沙發上，一直望著遠處不知道哪裡的一個點，我不忍心戳破她僅有的東西，被男人拋棄的感覺是什麼？我想當初如果我選擇跟妳一樣的道路，水池被抽乾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妳都教了我什麼？除了化妝，就是男人，我想必須某種程度與這種生活做個切割，可能手段會有些難堪跟卑鄙，但這也沒辦法，她開始白天也不在了，我想她到底在做什麼，才知道她在白天的市場裡賣著魚，畫著那過時的濃妝，吸引著老一輩的人去買魚，雖然沒辦法再吸引年輕一點的人了，但老一輩的，還是行得通的，我想，如果妳有辦法一個人活下去的話，我也不需要再待在這個家了，畢竟只要還在這裡，過去就會不斷地襲來，我必須活出自己的人生，最後，我領了比較大的一筆錢，放在桌上，就這樣把那些屬於我的化妝品跟保養品放在行李箱，離開了鄉下的家。（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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