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哈瓦那歸記】 黃崇凱／朗讀會

◎黃崇凱

◎黃崇凱

前往哈瓦那充滿不確定。內心的忐忑，一部分是一路向西三十多小時的航程，一部分是陌生國度的未知，還有一部分是不清楚住宿環境和行程安排，自然也不知道朗讀會要怎麼舉辦。

我只能先準備好朗讀的文本。十之八九要讀關於古巴藝術家杜維那章。以華語朗讀，大概沒人能懂。以英語朗讀，效果多半跟我聽英語朗讀一樣茫然。要以西班牙語朗讀的話，就得請當地人來讀。問題在，我那小說並沒有西文譯本。過兩天就要搭飛機，沒時間也沒錢請專業翻譯趕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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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朋友把我的小說逐段餵進ChatGPT，再把所有段落組合起來，丟進其他翻譯軟體，在中、英、西三語間來回確認。有那麼細微一瞬，以為自己像夏宇在玩語言謀殺遊戲。總之我最後得到一個AI加翻譯軟體製造出來的小說章節西文譯本，列印兩份，帶到一萬四千五百公里遠的島嶼。

在哈瓦那負責接待我們的藝術家溫貝說，有什麼需求都可以提。我說得先搞定朗讀會的場地和時間。他接過那份小說，看了一眼說，欸，小說寫的藝術家杜維我不只認識，根本是從小一起上學的哥們哪。溫貝戴上老花眼鏡，讀起小說內文，發出笑聲，轉頭跟我說，有些句子有點怪異，但大致能懂。他說他有個點子。

朗讀會就這麼在小說寫到的古巴高等藝術學院舉行。而且是在杜維的教授工作室內。溫貝還說，我不讓杜維知道你究竟寫了些什麼，等我們當場朗讀出來，他才會知道。你得好好觀察他的表情。溫貝露出促狹的笑容。

當日，三兩學生陸續進入巨大乳房般的紅磚圓頂建築，在大小紛陳的裝置作品環繞下，溫貝和另一位年輕藝術家交替讀起小說段落。我在一旁聽著，這些虛構文字轉換成西語，流淌在富有彈性的音場裡，撞得我有些恍惚。眼前的杜維舉著手機，繞場遊走，錄製朗讀過程，時不時透露一些曖昧的笑。周圍坐著杜維課堂上的學生，似乎聽得頗專注。希望他們理解，小說中的藝術家，並不完全是他們的老師。

在那樣的場景，我想起科幻小說家姜峯楠。他說ChatGPT是模糊的JPEG圖檔。那些壓縮失真，那些從大語言模型數據庫組裝出來的近似值，轉譯我的文字說起了西班牙語。於是這整場朗讀會，話語在現實世界的杜維與文字描寫的杜維之間蹦蹦跳跳，發出我無法解碼的聲音。宛如另一件杜維的裝置作品正在生成。●

■【哈瓦那歸記】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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