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夏日歌單】 李桐豪／I’ll Be There for You

◎李桐豪

◎李桐豪

馬修．派瑞回憶錄有一章節，寫他發現傳真機傳來茱莉亞．羅勃茲寫的曖昧調情字句，他把死黨叫來商討對策，兩個男人盯著傳真機發呆，那慌張、那手足無措，是不可能不想到《Friends》，錢德勒在客廳發現免費A片頻道，或走廊有送錯的起司蛋糕就是那模樣。

馬修等於錢德勒，在他五十四歲的人生，這套演了十年的影集幾乎變成他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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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ends》風風火火從1994年播到2004年，隨後轉戰串流平台，仍保持著不墜的聲勢。該影集為當代文化重新定義了友誼，當代人FB可以容納五千個朋友，但送往迎來期盼其中或者能幾個人窩在咖啡館沙發，時不時鬧些笑話，互相漏氣、互相取樂，但失意時也能互相擁抱，那子虛烏有Central Perk咖啡館在虛矯的社群時代裡已然是友誼的烏托邦。

影集讓馬修功成名就，全盛時期每一集片酬一百萬美金，住在可以眺望整個洛杉磯夜景的豪宅，他跟茱莉亞．羅勃茲談戀愛，去任何一個他想去的派對，但不拍戲的夜晚，他不是浸泡在酒精裡，就是在和毒販打交道，弄到各式各樣的藥。書名《朋友、戀人與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事指的就是他的成癮症。

他大半輩子進進出出康復中心，歷經大大小小的排毒療程，五十三歲結腸破裂，在醫院命懸一線，生活是毀滅和清醒的惡性循環，人生發生的好事和壞事都能讓他破戒。他沒有獨處的能力，落單的時候，會被腦海中的負面情緒擊垮，嗑藥酗酒會死，但不嗑藥酗酒，他可能在二十幾歲的時候早從某個高樓跳下去，他自家浴室馬桶恆常掛著兩條毛巾，一條是酒後擦嘔吐物，一條擦眼淚。「酗酒之人以為自己正在逃避現實，但實際上他們只是在克服某種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罹患的心理疾病」，後來，他讀到戒酒協會手冊上的一段話，哭到抽搐。

《Friends》最後一集，六個人離開了美好的公寓，瑞秋依依不捨地說：「大家有時間嗎？我們去哪裡喝杯咖啡吧？」「Sure... Where?」影集最後的一句台詞是他的冷笑話，在Jefferson Airplane吉他伴奏〈Embryonic Journey〉中，當代最成功的情境喜劇落幕了，影集裡，他擁有地球上最棒最溫暖的友誼，但現實中，他卻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

人生不像影集主題曲〈I’ll Be There for You〉，工作、愛情搞砸了，都會有老友溫暖的擁抱等候著你。去年秋天，他被發現陳屍自家浴室，體內驗出高濃度K他命，「嗨，我是馬修，不過你看到我可能會聯想到另外一個名字，我朋友都叫我馬蒂。還有我早該死了。你也可以把接下來的文字當做來自下個世界的訊息。」死前一年出版的回憶錄，開頭第一句話簡直是哀傷的遺言。如今讀來已然是失敗者的回憶錄，然而沒有人會故意把事情搞砸的，他想變好，一直很努力，死前仍往變好的路上走，對一路上那些愛過他的人心存感激，即便心裡一片荒蕪，但想告訴世上每個和他一樣受苦的靈魂，嘿，I’ll Be There for You，你們不孤單喔。●

■【夏日歌單】隔週週一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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