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三屆 林榮三文學獎 新詩三獎 我現在 沒有地址了

鴻鴻

個人簡介：

鴻鴻，1964年生，為《現在詩》同仁，「黑眼睛文化」負責人。曾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新詩首獎，及南瀛文學獎傑出獎。出版有論述《邁向總體藝術──歌劇革命一世紀》、詩集《土製炸彈》、散文集《過氣兒童樂園》等。曾擔任二十餘齣劇場、歌劇，及舞蹈之導演。電影導演作品有《3橘之戀》、《人間喜劇》、《空中花園》、《穿牆人》等。2004年起擔任台北詩歌節之策展人迄今。

得獎感言：

這首詩寫於今年5月，聽聞行政院一改承諾，決議樂生院的捷運工程如期施工。「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慨歎何嘗改觀過？官員的跋扈，世人的冷眼，這是真正的亂世。我不知道除了站在推土機前，還有什麼更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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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持續革命，應該是對世界尚未全盤棄守者，永遠的課題。希望文學獎得以讓更多人關注詩中提出的態度。一起去街角戰鬥吧！

◎鴻鴻

我現在沒有地址了

我要去街角戰鬥

那從未被雪覆蓋的街道

現在給履帶的壓痕占領了

我只有一枝曾經想給你，而已枯萎的花兒

背在背後

我要去街角戰鬥

我現在沒有地址了

每一個白晝都是夜晚

每一個夜晚都是遠方

我會在超商的倉庫、劇院的樂池、報紙的

分類廣告裡

書寫戰帖和情報，袖口沾滿

熟睡的口水和螞蟻

我要在推土機前倒立

我要在屠宰場外唱歌

我要到海關奪取護照和各種錢幣

發給那些不認識杜甫、沒聽過韋瓦第

生命裡只有地震和秋天的人

我要給遍體鱗傷的小孩一隻流浪狗

我會打扮成花樣少女去安慰那些失智老人

我會穿披風站上屋頂帶來空幻的希望

寫信給我就寄到任何一間麥當勞

我將會去行搶

寄到任何一間銀行

我會去用它點燃引信

也許我會藏身舊情人的

樓梯間，聽著叉匙叮噹

也許我會穿過玻璃，請冷漠有禮的年輕人

幫我修理眼鏡

但我沒有地址了

寫上你自己的吧

也許我正在你眼中讀著這句詩行

■1944年，法國作家安德烈．馬侯（Andre Malraux）離開避居德國占領軍的城堡，前往加入地下反抗運動。朋友接到他的信，上面只提到：我現在沒有地址了……

評審意見

革命嘉年華

◎羅智成

其實，一直以來，對於一個複雜、無奈又冷酷的現實世界，詩歌的雄辯力量往往來自於對最起初、最純粹理想狀態的堅持。詩歌中慣有的天真、浪漫與充滿童趣的腔調，所暗示的就是這樣一種態度。

〈我〉詩的主要意圖，就是透過虛虛實實的浪漫情節與場景，把「革命」這樣一個現實上可能極危險、暴力與悲傷的行動浪漫化，一方面表達了對某種被美化了的革命情懷的憧憬，一方面也表達出任何藝術創作所暗含的革命本質。

在這樣的企圖下，作者以大量的複沓和充滿歡愉的語法敲擊出激情高亢的語調，並以豐富、準確的革命意象、叛逆而溫情的人道想像和古今中外相關典故來支撐這略帶反諷的勇敢氛圍，鋪陳出拼圖般的革命嘉年華。

在此，作者對節奏感的掌握、對意象的經營與對某種「參與」熱情的渲染十分熟練，對於呈現的主題也十分熟悉，是本次參賽作品中完成度最高的。

不過，雖說在「我」詩中「革命」只是一種象徵，並刻意以童稚、柔性的想像加以異化，但是，這些輕快的想像似乎太即興、雜亂了！從倒立、唱歌到搶銀行、送流浪狗都有，使得跟「革命」的嚴肅性、神聖性相對應的──「詩人」在本詩中要顯現的特性變得曖昧不清。這樣，讓讀者不禁會問：你到底要帶著這樣高昂的「革命」熱情去表達什麼事情？還是，只是對「革命」這個概念的空洞憧憬？

在切．格瓦拉逝去四十年後的今天，作者引介了另一個浪漫的革命典故，在這樣荒涼的人文時空裡，其實是可以有一番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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