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傳染

2008/03/20 06:00

傳染
◎黃信恩 圖◎阿尼默

◎黃信恩 圖◎阿尼默

剛入伍那陣子,日子稠密了起來,秒與秒的間距減半,時間總帶著壓迫,許多生活枝節變得龐大而虛耗,譬如:早點名前須完成牙膏頭朝左放、鋼杯提把向右擺、床單貼平無皺、蚊帳與棉被摺成豆腐狀……生活裡充滿集合,齊步走,再集合,再齊步走;不然就是換迷彩衣,換運動服,穿穿脫脫,對時效的講求,就像舞台劇換幕時,負責抽換道具的工作人員。

軍旅生涯的稠密感,不僅是時間上的,空間也是。六十人共用一間寢室,因此很容易一個大翻身,觸碰到左右鄰兵;或一個噴嚏,晃動了上下舖的好眠;而浴室永遠是需要等待的,每到盥洗時間,人人手捧大鋼盆,從浴室一路列隊至走廊,看似有秩序,其實參差不齊,這種參差除了展現在彼此體形、膚色、脂肪比率上,就是內褲款式。

內褲成了眾人的話柄

在嚴格的服儀要求下,渴望自由的壓抑,似乎只能被表現於內褲穿著上,因為這部分的花樣沒人管。於是三角的、四角的、格子的、直線的、素色的、虎豹圖騰的,沿洗澡隊伍展開,一種敢怒不敢言的浮動。

因此,空間的稠密等於是徵收了彼此作息習慣的私有性,和同袍做了公平的交換。幾天下來,我大概知道哪些人有夜間排便的習慣且具惡臭,哪些人會打鼾說囈語,哪些人用舒適牌電動刮鬍刀,哪些人用MEN’S Biore洗面抗痘,品味麝香。

由於日後將下部隊負責衛生勤務,不久,我便上了幾節與傳染病防治相關的課程。對於這種稠密的生活,我很能理解為何安排這樣的課程。而授課內容也不出所料,除了複習感染源、宿主與傳染途徑的「感染鏈」理論,也談了流行性感冒、肺結核、腦膜炎、登革熱等幾項可能在軍中爆發流行的疾病。課堂後半段,幾乎著墨於生物戰劑,強調未來由疾病主導的戰爭,藉病源高度傳染力,達成低成本高效益的謀略。

「如何杜絕傳染病的發生,避免國軍弟兄感染,是你們醫官的責任。」下課前,教官語重心長複誦著。

那天晚上等候洗澡時,我聽見兩位弟兄竊語,仔細聽才知道他們正在討論同袍T的內褲。那是類似老阿公晾在房舍竹竿上,略帶枯黃、麻布袋質料、具抗戰歷史感的四角褲。

「幹,這種內褲只要浸溼,就會看見裡面一撮黑,晃呀晃!」「靠,變態。」其中一位弟兄對另一位說,然後大笑。很快地,洗澡隊伍裡每張臉都湊了過來,寫著好奇。

我知道這兩位弟兄沒有惡意,只因生活苦悶,轉而注意起這條過氣的內褲,從中獲得樂趣。然而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人人開始注意起T的內褲,有人覺得無聊,有人開始演繹話題,但沒有人知道T是否意識到內褲成了眾人的話柄。就在隔週收假回來,我又聽見有人傳著T已換內褲款式,是那種淺藍方格子,規矩的四角褲。

傳染性難以遏抑

幾天後,大家對T的內褲,感到一致的厭倦,開始傳閱鄰兵小菊花從圖書館借來的《GQ》雜誌,一些向來對時尚與名牌漠不關心的弟兄,竟開始將生活空隙開放給這本男性雜誌;而我借了幾本小說,鄰兵紛紛前來翻看封面,雖然他們對這些作家陌生,小說卻悄悄流傳,甚至有人要我推薦其他作品。

這陣子,我們常三五相約,蹲坐在營站外,吃起巧克力甜筒,即使那是多麼普通而廉價的味覺經驗,卻足以在我們之間造成流行;而營站外還有另一群憲兵學校的弟兄,穿著紅色短褲,背著水壺,沿階梯蹲踞一排,抽著Winston淡菸,極少他種牌子。似乎菸的品牌,在軍中也呈現某程度的流行性,是一種集體生活的衍生,一致性的保護色。

有天,課程安排播放《諾曼地大空降》,這是一齣敘述美軍101空降部隊506團E連的影集。就在播放到第六、七集時,場景換為比利時巴斯東市外的森林,天寒,暴雪凌厲,E連奮力在此制止了德軍,後來卻因為要攻下佛伊鎮,弟兄心力交瘁,欲振乏力,整個部隊陷於恐慌之中,死傷慘烈。劇中有段話,讓我印象深刻,他是這樣說的:「恐懼在戰場上大家都有卻不能表現出來,它具有高危險性、毀滅性和傳染性。」

我想著字幕上的「傳染性」,似乎明白,軍中有股盛大的傳染力,是無法杜絕、難以遏抑、醫官束手無策的。

那天晚上,我與鄰兵聊到入伍前是否曾感到恐懼?他說,前一夜失眠了,隔天父親載他北上時,除了下三義交流道,在麥當勞點了套餐,就是一路的沉默。另一鄰兵湊近,連忙補充他的心情也是一整個糟,不想和任何人交談。

我笑了,跟他們說我也是。我們從三個不同城市出發,卻經歷相同的傳染。

將時空全數繳出的日子

在衛勤學校受訓不久後,我便下部隊擔任醫官。那幾天,忙著替士官兵造冊施打流感疫苗,勤跑衛生所,添購口罩;不久一位二兵罹患結膜炎,趕緊將他隔離,就怕疾病擴散開來;幾天後,南部爆發登革熱,衛生局來函要我製妥台南縣市籍人員健康狀況管制名冊……醫官的生活核心,似乎都繞著那兩字「傳染」。

事情忙了一陣子,終於告一段落。由於有專屬的軍官寢與衛浴,稠密的日子突然消失了,時間與空間不再與人分享,突然有些過剩,彷彿就與軍隊保持距離,聽他們集合的哨聲、晚點名的精神答數;就連射擊演習,也與靶場保持一段距離,坐在救護車內隨時待命。

有時,我會想起受訓時,那段將時空全數繳出的日子,彼此稠密地生活,默契般地在摺被時,順手塞入書本使棉被挺得像豆腐岩,應付檢查;然後像一種共識,躺在下舖拿起粗黑簽字筆,對上舖底低俗留言,一起唾棄某條規章或某個人物,傳染那些充滿抵抗卻得保持噤聲的情緒。

而一天就這樣過了。我回到醫務所,習慣性躺在診療台上,哼著黃玠〈綠色的日子〉,然後和醫務士一起算退伍日。

「破百了沒?」「哈,頭髮都還沒長長,就想退伍啊!」我笑說。或許這種倒數退伍日的熱忱,是義務役弟兄間的另一種傳染,難以根治,且會隨著退伍日逼近,逐日猖獗,逐日理直氣壯。●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