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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文學格子舖】年齡
圖◎Rainee Hou
圖◎Rainee Hou
圖◎Rainee Hou
耳朵之開關 ◎季季
圖◎Rainee Hou
鬧鐘響了才醒，每日倚靠著它規範生活的作息，早餐，洗衣，寫作，閱讀，買菜……把該做的事一件件完成。
圖◎Rainee Hou
日復一日的，鬧鐘只提醒我時間，從未提醒我年齡。每次被人問到年齡，我總要扳著指頭才能算出一個精確的數字。直至收到服務的報社一紙公文，提醒我即將年滿六十歲，必須準備辦理退休手續，我才恍然頓悟：原來，我已六十歲了！
圖◎Rainee Hou
「六十而耳順」，中學時在《論語》裡讀到的這一句，竟然已真實地來到眼前。
圖◎Rainee Hou
「四十而不惑」時，我想著四十是大惑的開始。「五十而知天命」時，我理解了天命不可違。而今過了耳順，依然靠鬧鐘規律著每日的作息。不同的是，終於可以自由地決定耳朵的開關，拒絕一切的惡聲與惡言。這是耳順之年真正的幸福。
一枝花 ◎愛亞
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我是「醜丫頭」。
長得不好，功課欠佳，皮膚太黑，青春期過胖，父母管束嚴格又不容易出門，於是躲隱家中的時間常用在讀課外書、聽收音機、寫寫心情、塗鴨畫畫。二十歲結婚，三十歲開始寫作，四十歲時常被讚「美麗」。
美麗？譏諷吧？我怎麼可能連結得上美麗？
三個孩子都長大了，我的文學路趨向平穩，版稅收入讓家庭也安定下來，自己一日比一日成熟，更重要的是驚覺自己的不足，閒暇一直以閱讀、接近藝術、旅行遊覽來充實補足自己，這些使我發現自己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了，是變得比較好看。
命相書裡說人要氣開色潤運才好，一個人的「好看」其實是那人正處於順境，處於順境則必須心好志闊善意綿延，說來說去是「善的循環」。
是的，我四十歲時最美，最好。
女人的年齡 ◎廖玉蕙
聽說女人的年齡是祕密，到昨晚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位過從甚密的女性朋友偷偷告訴我，她從十二歲以後，就沒對年齡這件事老實過，她總是瞞天過海地謊報。年輕時，為了參與成年人的活動，她在學校以外的地方，以超齡的姿態出現；二十歲以後，莫名其妙地，她逐年降低自己的年齡。
她在不同的社交場合，宣稱不同的年齡，在最慢結識的朋友面前所宣布的年齡數和實際差距最大。當不同時期結識的朋友湊巧聚在一起時，唯恐穿幫，她總是在話題接近敘齒時，巧妙遁走，以免除對質的尷尬。為了年齡，她成天過得提心吊膽，卻刺激無比。
為什麼要謊報年齡呢？我問她。她回說：「十二歲那年是關鍵，從那之後，謊報成習，逐漸無法自拔，好像不這樣就會赤裸裸地被偷窺，完全沒有隱私。……更可怕的是，膽子愈來愈大，少報的歲數愈來愈多，像吸毒一樣。這些年，搞到連我自己都忘了真實的年齡了。」
今年，她六十一歲。在昨晚的聚會中，我親眼目睹她主動向一位剛認識的男人謊稱只有五十。男人露出無法置信的樣子，阿諛道：
「哇！妳真會保養！一點都看不出來，我以為妳最多才四十歲哪！」
她掩嘴竊笑，露出既嬌羞又滿足的表情。那一剎那，她看起來神采煥發，真的像是只有四十歲！
七、八十歲 ◎林宜澐
四叔退休好多年後告訴我，日本人常說，老年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他退休幾年下來，完全懂了。這話跟中國人說的「夕陽無限好」意思差不多，大概都是人生責任已盡之後的一種輕鬆感，會有這種感觸的人應該事業都做得不錯。
真有一天到了七、八十歲，最好就住在一所幼稚園隔壁，每天一早可以看年輕的爸爸媽媽送小孩上學，小朋友有的精神抖擻，有的睡眼惺忪，有的百般不願意上學的樣子，各式各樣，讓人一早看了便想哈哈大笑。
稍晚學校裡邊會陸續傳出孩子們認真上唱遊課的聲音，說認真一點也沒錯，比方說唱〈捕魚歌〉，他們不但會大聲唱到臉紅脖子粗，還會賣力、確實地做出划船的動作，嘿喲嘿喲嘿嘿喲，投入程度不輸左營訓練中心的大國手。
這樣每天聽，每天看，便會不知老之已至，忘記每年都不一樣的年齡今年到底是多少，而以為比這些小朋友只不過多個兩、三歲。
23歲 ◎孫維民
那一年，我開始認真研讀一些艱深但有益的詩人，例如艾略特。也讀葉慈，雖然若干年後，我才真正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以前念過的華滋華斯又再進入我的生活，不過這一次是他的長詩，例如〈序曲〉。我們有很好的英詩老師，雖然那時以為理所當然。
那一年，我在圖書館裡發現了韓波的英譯詩選。有一段時間，它是我的床頭書之一。我在那些奇異的字句裡重新認識世界，像一個小孩子，但也驚覺自己已經老了。韓波是在二十歲前寫出那些詩的。
有一次，颱風過後，我走到工廠旁邊，看到滿地被風吹落的樹葉，美麗無比。溽熱安靜的正午，太陽在積水中反光，工人們正在休息。我忽然了解：我所熱愛的符號終究無法呈顯事物。
29 ◎林俊???
後解嚴二年，島國在發高燒起乩的峰巔。報禁解除，我得以考進報社當一名基層編輯，履歷表上的第三項職場經歷。亟欲摧毀黨國體制的戰火在街上燃燒，覺醒的社會力到處洶湧，而我視而不見。但也不是全然甘心做一枚螺絲釘。每天我在下午四點出發，搭公車繞過半個台北市，下車的那幾棵茄冬樹特多瘤結，一如稍後走過的騎樓靠牆的私娼，我們彼此已經眼熟，一種日常的倦怠感。龍山寺裡大字報如火如荼，我很快掃瞄一遍，看不懂有什麼新意。
忽然一日，看報時拍拍頭頂，一片頭髮急雨似地撒落；每拍一次，就掉一大撮。眼前突然像對準了焦距異常清晰了。那年，舉世在看戈巴契夫，六四事件在天安門，台股攻萬點。八月初我赴美，入關前回頭，發現父親居然有那樣戀戀不捨的眼神。九小時航程後，我看見夏威夷的海天，世界於焉寬螢幕那般地展開，有如創世紀。那年，我二十九歲。
在歲月ㄉ迷宮 ◎郭強生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歲？
昨天我還是文壇新人，今天大家都對著我喊「老師、老師」。上週我才為沒有結果的初戀落淚，今天我卻在擔心即將孤老一生。去年我還牽著父母的手到巷口的小麵館吃餛飩，今年我已找不到路。
也許我六十好幾了。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每回生病都被父母毛毯一裹，登上搖搖晃晃的三輪車，怕風吹將油布簾子放下，從縫隙中我看見三輪車夫的背影朝左朝右有韻律地踩著踏板。路上總是靜靜的，忘了上油的輪子嘰嘰滾著。小兒科診所有種日治時代的風情，牆上掛滿日本藥廠送的風景日曆與和服美女圖片。診所外有一條大水溝，沒生病的孩子可以在溝裡捕到小魚。
也許我快要十八。夜裡枕著自己的胳臂，看見百葉窗射出的條紋陰影打在牆上，在陰藍藍的夜色汨汨滲進的初秋，我輕聲哼起一首悲傷的情歌，發誓再不要、再不要只為了一次目光的交錯而讓自己陷入這樣惱人的失眠。
四十歲 ◎鴻鴻
年屆四十，突覺勇氣倍增，這感覺實非以前所能逆料。我發現時間不夠了，許多事不能再猶豫。想拍的電影快拍，不然以後沒力氣周旋。想愛的人趕快追，不然，愈老愈追不到了。
拍電影負了債之後，豁然開朗。賠數百萬才能換一部電影，卻只要十萬元上下，就能賦予一本書生命。於是決定把每次要還銀行的錢扣下點零頭，將夢想多年的出版社開起來，而且專出詩集、劇場等自己喜愛的冷門書。像螢火蟲靠自己肚皮發光，飛來飛去開心得要命。
看書、看電影不再那麼拚，知道反正好壞都看不完，不如隨緣。家裡放不下的，就出借或送人，還上網拍賣，幫它們找到好歸宿順便賺一頓飯錢，也不枉窮忙一場了。
年過四十，也開始看穿自己的脆弱。以往總想保留隨時移動的可能性，現在醒悟到可能性有限，反而想跟一個相投合的人，找一個勉可安身的小窩，細水長流。這，彷彿卻是最難的。
30歲 ◎柯裕棻
這是女人都害怕的年紀。以前我以為大家怕的是年紀，後來才知道，其實不是。
這一年我回到台灣，找了一份工作，租了一間公寓。那確實是十分倉皇的年歲，因為我毫無準備也毫無概念接下來的人生會是什麼狀況。未來令人憂心──不是擔心老去，而是擔心未知。當時我經常感到恐慌，但我連自己在怕什麼都不知道。那一年我時常在夜晚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散步，有時候迷了路，在小巷子裡繞行，兩旁人家門戶深鎖。我四下張望，心裡很困惑，但我知道即使回頭也一樣迷路，只好繼續走，希望很快就回到大馬路上。
我很願意記得那種感覺。
即使非常迷惘，也還是對自己說，好吧，只能往前走了。這樣的感覺。
十二歲 ◎吳鈞堯
回憶中常回到的一個情景是，故鄉的矮坡前，一輛黃包車（計程車）耐著性子，等著我、弟弟跟父母，跟親友一一告別。我們即將離鄉背井，到沒有木麻黃可爬、沒有金龜子可抓、沒有阿公阿嬤可以撒嬌的城市。我盯著車外的他們，他們望著車內的我們；每一個人，都哭了。
問過父母，他們卻否認阿公曾離開金門，拜訪三重居家。沒有嗎？我懷疑。我真確記得，有一天下午放學，擱下書包，出外玩耍，阿公還扯開喉嚨，朝樓梯間嘶啞大喊，早些回家，就要吃晚飯了。不是阿公喊我，那麼是誰？
我跟妻子說，我是我孩子的父親、兄弟、玩伴，因為我多數時候，只有十二歲。我沒有長大，是因為當年，沒有好好分別。
29歲無所謂 ◎劉梓潔
29歲這一年，不是傷手就是傷腳。右手燙完，割到左手，雨天走路一定滑倒，腳踝拐了，膝蓋磨了，全是無關緊要的小傷。你的朋友說，是因為29歲。看看那位打大聯盟的台灣之光，頻頻帶傷。嘿，他也29歲耶。你說，無所謂。
29歲，用你母親的算法，直接進位到30歲。你母親這一年來，不斷地說，30歲了，不要什麼都那麼無所謂。
你曾經以為一輩子吃香喝辣，一輩子打死不會吃養生餐睡美容覺，29歲了，無所謂。以為打死不會穿粉色系上面有蝴蝶結鞋跟超過三公分的鞋，29歲了，無所謂。以為打死不會跟把鑰匙跟手機掛在褲頭的男生交往，29歲了，無所謂。
29歲，用你的看法，是真正一切無所謂的開始。
男人二十六 ◎黃文鉅
編輯要我們寫一個感興趣的年齡，我只能想到現時此刻、老大不小的自己，剛剛好，不早也不晚──咦，原來你也在這裡？
二十六歲是個有點尷尬的年紀。說年輕也不年輕，有點老又不會太老。臉蛋若是稍微稚氣些，還有可能被誤認為大學生。只是，光靠一招半式就想魚目混珠闖江湖也不是個辦法。出來混嘛，遲早都要還。歲月不會放過任何人。一旦跨過二十五歲，便正式悲劇性地宣告，往三十歲的前中年期邁進。因為你的身體會誠實向你訴說。
我忍不住開始想像，不消幾年工夫，身體的新陳代謝減緩、禁不住熬夜的折騰、腹部脂肪日漸堆積、黑眼圈和眼袋揮之不去、記憶力退化、髮線莫名其妙往後退……衰老步步進逼，將青春蝕去。姑且安慰自己，「三少四壯」猶未晚矣，二十六年華來日方長。當年不斷緬懷昨日春衫薄的朱天心，尚且安然度過了這年歲，我又豈能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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