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笑顏璀璨淚流滿面，萬華唐突的年少印紋 ：談電影《亂青春》

◎洪凌

生澀又滄桑滿懷的非正典「少女性」是本片的敘述聲音。如同導演自述，這部作品並非規矩線性的「說／演」劇情，而是「完整」故事碎化或流轉為時光的輻射晶體，呈現光幻電露虛實交錯的狀態（a fantasmatic mode）。本片的迷人亮點不少，諸如張狂叛逆的主角生辣飆戲，非現實地再現出現實的重重危樓柵欄；激烈晶亮的配樂（半野喜弘）、皸裂縐褶迸現的美麗的黑白／彩色視界（Leonard Retel Helmrich）搭配角色的純稚鮮嫩對白與近乎驚悚的悠長獨白，為這部彷彿滲入迷幻藥糖果的作品構築適合的視覺造景與情欲聲調。

我猜想導演兼劇作者的李啟源未刻意浸淫採集酷兒影像與日本動漫畫的素材文本，但在觀影過程，令我驚喜且驚豔熟悉的元素卻雜陳並現於本片。描述時間可能脫序逆寫、反覆重現、流光幻境與現實次元並陳的說故事（破碎）形式處處印證經典少女漫畫，本作與《波族傳奇》、《孔雀的微笑》等酷兒情欲漫畫彼此致意眨眼；暴虐不仁的種種局限與關卡、主角以凌厲語言與亮麗殘忍行動反擊的種種細節，令熟悉酷兒電影的影迷聯想起甜美殘暴於一體的拉子電影，例如《夢幻天堂》（Heavenly Creatures）、《出賣高潮》（Fiona）。類似《瑪麗亞的凝視》或《草莓狂熱》這些以高校為背景的GL日漫作品，演技十足的三位主角鮮活體現「百合」（少女愛，青春女性彼此的迷戀）的數種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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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天使的Angel愛恨分明性格暴烈，囂張大剌剌展現自身既貼近又背離（典型）女性的「狂野性」（unruly sexuality）；她與生理男性的援交關係並非情欲互動，而是提供她脫出窒息原生家庭的後備與（偶爾的）溫情奧援：Angel與阿咪父親的共謀交情並非複製異性戀情欲低層不堪的公式，毋寧是無法痛快闖破界線的兩造共享分擔對於無處可去、燦爛藍天如滅頂洪水的焦躁絕境。小步是百合漫畫最可能琢磨塑造的「主角」（而非「女主角」），雖非一了百了地越界、橫渡異性交際與酷兒情愛的分水嶺，但她時而飛揚灑脫的中性氣質、時而張力十足的陰沉壓抑，異曲同工地吸引著Angel與阿咪這兩種位於光譜極端的青春女性。值得誌記強調，小步以「派崔克．小貓」（跨性別電影作品《冥王星早餐》的主角）為神話性的借喻與自我比附，從她精采的認同描摹踐演，能夠以超光速（舞姿）橫渡過去與未來的超（越）性別騎士，其實是反射於兩位情欲對手眼底的自己。初出場看似薄弱無個性的阿咪，隨著斷裂分割的切片狀時間流變敘事，逐漸褪殼綻放奇異的蒐集習性與越界愛欲屬性——除了孜孜不倦借取小步的種種日常物件、服裝配件（以Angel穿過的粉紅紋路胸罩為曖昧表白的明顯紋章），阿咪從事最極致的情欲告白莫非於以自己的身體「借用」了小步的生理男性情人Cake，並且於冗長的獨白末端擁有（而非借用）小步以激烈親吻傳達贈送的情愛實體。

本片讓熟悉傳統直線條理的觀眾可能感到彆扭與（不時的）刺激，震驚與歡愉如同小步的手指讓Angel奪掠，深入少女詩意又焦慮的性欲核心。每一場景是錯置並陳的萬華鏡碎片聚攏，每一則碎片是受損但晶瑩的整體，突兀破滅美感的影像與音樂是三位主角的另一層次台詞渠道。直到主角們恣肆迷惘或奔跑失神於雨水、夜空、幹架、髒話、充盈同性愛欲的擁抱親吻自慰指交，淚水與記憶洗劫（也保存）了酷兒風味洋溢的青春瞬間，封印了破損光亮滂沱的少女性，飽滿鏡頭溢出的創痛錯亂彌漫如黑白視界的兒童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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