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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3之1> 搞不定

2009/07/12 06:00

<閱讀小說3之1>
搞不定

◎劉梓潔 圖◎顏寧儀

0.老K回來了

老K回來了。他說,我給妳採訪。

於是,我在採光過剩的咖啡館吸菸區,與他面對面而坐,我面對他背光的臉,他面前是一杯檸檬汁。

通常我採訪的時候都會這樣,先注意對方點了什麼飲料,加多少糖。有時候,如果那人看起來滿有品味的話,我會假裝筆蓋掉了,彎腰去看人家鞋子的牌子和襪子的顏色。

我慣常使用的採訪筆記本慢慢被我慣常潦草的筆跡填滿時,我還是不明白許多年前的夏天在我家拍桌子摔書本叫我去死的人,何以現在比起我採訪過的每個人都還要肅穆莊嚴,清晰地告訴我,他的愛情故事。

老K說:「一個人能主動告訴別人自己的故事,代表這個人過去生命一定有做錯一些什麼事,說的過程是一種懺悔。我想它有被記錄的價值也是在於這些犯過的錯。」

一字無誤記下這段超完美自白,我仍不禁想起他在我家拍桌子摔書本叫我去死,我在這段話旁輕輕寫上個屁字,圈起來。

但總之,總之他回來了。要求一名寫小說的前女友採訪他。

1983年在紐約。和好多港仔租一層樓,布簾拉上就可以和當時的女人做愛和煮粥。兩個人都在中國餐館打工,回家都一身宮保雞丁味。那個女人最愛吃肯德雞的皮,對於她他只能記這麼多。他臉上有愧疚。

1989年分的情人在他回國又要出國時在機場很大聲地唱張信哲的愛你愛我愛你愛我我們愛這個錯,唱到他出境。只聽過那麼一次到現在他都還記得怎麼唱。是一個有外省姓的女子。六四天安門那天他們並躺在床上,做了女孩的第一次。

1995年他父親過世回到浙江農村。天乾物燥,使得他跟遠房表嫂搞了幾回。出殯時長子要坐轎,他前一夜搞太久體力不支,從轎裡摔了出來,捧著神主牌位在黃泥巴路上滾了幾圈,送葬人群嚇得四處跑。

很多事都是他以前跟我說過的,有些人名還是我幫忙想起來的。

最後我們一起做了年表。名為老K女人按年分排序之一覽表。若當年國家世界局勢正好有什麼大事,一併註記。

他把每個女人的名字連名帶姓告訴我,我也打算在小說裡就這麼用,而不用A、B、J、X、Z等代號,一方面基於紀實,還有另一原因是,嘿,26個英文字母,還真的,不夠用咧。

在老K仔細端詳這張表格時,我問了第一個問題。

我問,老K為什麼每個女人都會離開你?

老K說,就,搞不定了。

1.老K的星期一早上

老K在星期一早上起床,很想找個人來搞,疑惑她她她昨天晚上怎麼沒打電話來。從博物館志工或醫學院女學生開始打,沒人接或語音信箱,就打下一通,絕不撥同一號碼第二次絕不留言。約好一個白天正好沒課或輪休的年輕女生,然後說我在忙瑣碎的事過來幫我好嗎?當然彼此都知道,行程的大部分是搞,然後才是令人期待的約會。敲定之後他開始收拾房子,把一些證據抹去,像是女人送的刮鬍水再收回櫃子,一些貼心的紙條也趕緊揉掉丟入藤編垃圾桶。正在收拾電話響起,原來是剛剛撥的一些正好沒接到的人回電了。已經敲定了他就不會更改,他認為這是禮貌,對人的基本尊重。老K一樣說我正在忙瑣碎的工作啊,沒有說來幫我好嗎,純情又勇敢的女孩問了,要不要我幫你,他說不要了不要了,妳忙吧我再打給妳。

行程有長有短,大致是二天一夜。第二天白天天氣好心情好就出去走走,但吃完晚餐就各自回家。

老K覺得自己一視同仁,說過的話,再對不同一人說一遍,笑話也是,承諾也是。有些自己離開的人讓他覺得深刻,就變成一個故事對下一個人說。她們都很聰明,不會問東問西,他覺得每一個他都愛,所以並沒有特別對不起誰,從來不需要覺得虧欠或愧疚。有些離開就不再回來的人,他也毫不留戀,他知道她是跑去愛別人剛好別人也愛她了,但有時看完一部電影或一本書的時候,還是打個電話給她。若她也剛好脆弱,他們就還有無限可能,而且彼此都更清楚明白,更不會有牽牽扯扯。

如果來了,她穿一件他不喜歡的緊身衣或蕾絲內褲(更多訊息,詳見〈老K的嗜好與品味〉一節),他也不會草草打發她走,他覺得他自己充滿人道關懷,頂多沒有第二次。他說一次只能一個,他調節得很好,他希望他的女孩們都能愈來愈明白,不要吵不要鬧,這樣的話,他就會好好愛她,很久很久。

2.葉書的葡萄柚

葉書走了。

老K看著一張桌子發呆。那是老K家的餐桌。

這時是清晨五點鐘,老K起來小便。他走到廁所,出來,再進房間,葉書已經不在床上。他走回廁所,開燈,葉書已經把鏡台上的保養品收得一罐不剩。他再走回房間,打開衣櫥,葉書的衣服果然也一件不留。他想,葉書不可能趁他剛剛睡覺時打包好這些東西,想來是籌畫多時,也許旅行箱老早大剌剌擺出來了,而老K渾然不覺。

老K躺回床上,想起昨天晚上葉書回來,把一袋葡萄柚擺在餐桌上。老K起來,看著餐桌發呆。

葡萄柚一共有六顆,他像練習投籃一樣,把五顆葡萄柚一顆一顆投進垃圾桶裡。留下一顆,放進冷凍庫。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故事。

葉書是和老K住在一屋簷下最久的女人。至於老K做了什麼王八蛋事,讓葉書用葡萄柚來告別,後面會再講到。

這邊的重點是,每個和老K睡過幾次的女孩子,老K就跟她們說這個葡萄柚的故事。睡過幾次大概差不多也發展到兩人會手牽手下樓到超商買一盒雪糕回家的階段,而女孩子對老K家的熟悉度與使用自由度,也到了可自行開關冰箱。

女孩把雪糕放進冷凍庫,當然會禮貌性地窺探一下,這個男人的生活痕跡,很容易就在只有兩包冷凍水餃的冷凍庫裡發現這顆冷凍葡萄柚。

老K順勢說了這個葡萄柚的故事。他換冰箱,葉書的葡萄柚就跟著他換到新的冷凍庫,積霜覆雪,愈來愈乾,變成一個情感的化石。老K說,這個葡萄柚化石提醒著他,他曾經深深傷害一個女人。

女孩聽了都要揪心肝,想著天地洪荒有朝一日情感不再,這個男人會不會也為我冰上一顆葡萄柚或柳丁,來見證我們曾經愛得轟轟烈烈呢?

每次通過葡萄柚這一關,老K耳邊都會響起超級瑪莉吃了金幣的叮叮聲。老K在女孩心目中就像添了兩千分金幣。女孩們開始相信,老K是某種變種人類,這種人生來容易傷害別人,他們無能為力,但在他們心中,永遠藏著深深深深的懺悔。這種人可以簡稱為懂得懺悔的豬八戒,或者,懷有罪惡感的大爛咖。但老K的女孩們此時愛沖昏頭,並不這麼想。待有一日神智清明,提到老K,便可直接省略形容詞子句,破口大罵豬八戒,或者,大爛咖。

但也有一類女孩,一開始就清明得不得了,來到葡萄柚這關,冷冷地說:「傷害都傷害了,這樣做有什麼用呢?我看這個葡萄柚是你的把妹工具吧!」(詳見〈再生能力很強的杜莎〉一節)

這類女子,老K相信她們也是某種變種人類,但老K給她們的稱謂就簡單多了,一律稱為:難搞。

3.宋長安並不是凶手

宋長安常常希望自己難搞一點。她認為這樣自己將不會顯得太平庸。但是她唯一的一招,就是一聲不吭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裡,然後等老K用硬幣把門打開,這時老K會對她說,「長安啊妳又在cranky了。」

Cranky,只是鬧情緒鬧彆扭,並不等於難搞。而且宋長安很愛哭,光是這點就輸了。輸給誰?對宋長安而言,她的對手就是葉書。但葉書的離開,宋長安並不是凶手。因為,簡單嘛,兩相較量,宋長安在老K心目中的重量,遠不如葉書。她們是老K同時來往的女孩,不一樣的是,葉書早已坐穩同居女友的寶座,宋長安明顯是個甜點。

老K說,宋長安不難搞,是因為她還懂得慈悲。當然這邊的慈悲是很浮面的。例如葉書的老爸重病住院那段時間,宋長安因此獲得在老K家的過夜權。到了晚上,當老K與葉書電話熱線,宋長安連打個噴嚏都躲到浴室。

有天晚上老K與葉書實在講太久了。葉書硬是要老K幫她找某一本書裡面的某一段話,念給她聽。這是女友的特權,找東西只使用關鍵字。默契大考驗。男友老K就必須像個繁忙的搜尋引擎在家裡找起來,軌跡所及,都提醒著宋長安,這是他們的共同生活空間。顯然默契不足,老K把無線電話夾在肩頸之間,在書房、客廳、臥房走來走去,移動範圍愈來愈大把宋長安愈逼愈遠,最後她賭氣,乾脆再把自己鎖進浴室裡。

宋長安穿著褲子坐在馬桶上,聽老K在門外念書。結果老K掛上電話後,只是到浴室門口敲兩下,問一句妳好了沒有我尿很急。宋長安只好出來了。老K接著進去撒尿,連一句,妳肚子不舒服嗎,都沒問。宋長安這樣一個角色,老實說,還滿心酸的。

但老K也不是那麼粗神經的人,有次在他家突然天冷,他叫宋長安自己去衣櫥找件長袖襯衫披著,宋長安久久不出來,老K知道她又在cranky了。她cranky因為她發現老K與葉書的衣服,該掛的該疊的,整整齊齊,分成男生一邊,女生一邊,若是雜亂地混在一起還不會讓宋長安這麼難過。這座收納功能良好的大衣櫥展示著他們牢固的生活秩序,牢固的關係。宋長安盯著放內衣褲和襪子的那格抽屜發呆。

老K走進房間,用兩隻手在胸前畫著一個正方形,說,「長安啊你也有好大一格在這裡啊!」宋長安自動解讀為「貼心」。是的,她是很貼心。

在那個還沒有手機和電子郵件的年代,貼心舉動必須完全手工,迂迴許多,也容易被抓包。

東窗事發時,葉書正辦完她老爸的喪事,回到她與老K的公寓,拖著箱子進大門,開信箱。雖然葉書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但也知道,看到一個飄散著稚氣香味,娟秀字體寫著收件人是你同居男友的信封,沒錯,趕快拈拈裡頭是什麼,如果你感覺到,內容物像是一張照片,這時,尊重他人隱私那套可以趕快全部都忘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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