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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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長篇小說節錄連載16】 燭光盛宴

2009/09/30 06:00

【長篇小說節錄連載16】
燭光盛宴

◎蔡素芬 圖◎閒雲野鶴

我攤開A4盒子裡的照相本,每張照片都放在一個塑膠格子裡,最前面那張是個嬰兒,黑白照,臉頰豐潤、額頭寬闊,頭上毛髮稀淡,不確定的眼神正望著鏡頭;第二張是約足歲的嬰兒,光著身體側看鏡頭,屁股結實,笑容天真爛漫。整個相本大約有四十幾張照片,按著男孩的成長排列下來。最後那張,男孩大約四十幾歲,微胖的身體靠在一根木樁上,下顎已然鬆垮,不確定的眼神,望著鏡頭,似有所求。這四十幾張照片裡的眼睛由明亮而略顯暗淡,但都透出一種不確定感,仔細看,眼神又似乎正急著做某件事。

這些照片是大姑送給老太太的八十歲生日禮物,而我的記憶裡不曾有這個人,大姑如何擁有這些照片?他是誰?

老太太曾說,這些照片是記憶。

老太太搬家後,有天來了電話,說:「先不要來,我們可以開始做紀錄時,我會打電話給妳。」三個星期過去,老太太沒有來電。她不知道她兒子曾給了我名片,如果我願意的話,我可以找到她。但我假裝不知道她的居處,假裝很忠實的等待她的吩咐。

這些照片像蜘蛛絲牢牢抓住我,但在未收到她的吩咐前,我不會主動跟她問起這些照片代表什麼。我只是揣測,那對眼神到底訴說什麼。

我正仔細看照片,同事特地為我送來便當,又下樓回到餐廳用餐。我乍然抬頭,辦公室幾乎只剩我一個。電梯噹的一聲,老闆從電梯出來,他穿一件白色的薄夾克,這是初秋季節,我想起山間的葉子即將枯黃,不久落葉將紛飛,將山頭染上幾許淒清。

我收起相簿,打開便當,他走來,低頭看便當菜色,一顆滷蛋、一條小魚、九層塔茄子、碎肉玉米,這些食物蓋在白飯上。

「真豐盛呀!」他說。

「吃過了嗎?」我問。他通常來無定時,去無定點。既在中午出現,想必還沒用餐。

「外面有約。我進來拿點東西。」他說,隨即走向他的桌子翻了幾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套,邊翻看邊走過來,「我就知道一定是放在辦公室,還好找到了。」

我好奇的伸長脖子看封套。

「是機票。我明天去東京。辦公室交給妳了。好好看著。」

「你最近總是很忙,忙什麼呢?」

「也許沒有妳忙。聽說妳平時總是準時下班,週六中午也是時間一到就走。什麼事讓妳那麼急?約會了嗎?」

「我得接孩子,孩子是媽媽最好的鬧鐘。」我看他,他也望向我,那眼裡有疲憊和曠野般的沉寂,好像一個人走在什麼地方,四周沒有人影。我心裡一震,忍不住問:「去日本有要事?」

「看一個朋友,」他眼睛移到機票上,說:「也暫時離開這裡。」

「散心?」

「要說這樣也可以。」

「出版讓你心煩?」

他沒有回答,眼神又回到我臉上,他好像要用眼光透視我,從我的鼻尖到後腦勺,又從頭頂到下巴,他伸出手似乎要往我臉頰捏一把,手指在半空停了一秒,笑了笑,收回那手,回頭探視整個辦公室,沒有人。

「我幾天就回來。」他回望我,往電梯走去。我收回視線,拿起筷子,飯菜都冷了,我只是要填飽肚子而已,不在乎飯冷飯熱。電梯又噹一聲,載走那個沒有明說的理由。

往後幾天,我時常想起他那停在半空中的手指及匆匆離去的身影,我望向身旁窗外,窗戶所見的世界只是個格子,群樓上飄浮一條灰藍的狹窄天空,有時風把灰藍送走,換上明亮的白色,或陰雨來臨,綿密的雲層像頂帽子將群樓蓋住,潮濕的,淚水流竄。天空的變化彷彿只是預告時間的流逝,時間的流逝又代表了什麼?

我拿起話筒,撥了電話給大姑。

那邊電話響了,表嫂接電話,問候幾句後,我說我要和大姑說話。她把電話接到大姑床邊,大姑低沉的聲音問:「汝打來真罕得,汝在台北好否?」

我說我看到了照片,是老太太交給我保管的。

「伊為何交給汝?」

「伊搬到後生家住,不想給後生家人看見。」

大姑沉默,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我也沉默。

「伊答應讓汝看?」

「嗯。」

「伊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說。」

「那伊為何讓汝看?」

我不打算說出老太太委託寫紀錄的事,這是我和她的私人交易,付費的一方才有公開權。我說:「這些照片很重要嗎?伊不應該給別人看嗎?」

大姑沒有回答。

「老太太要我保管,替伊保管記憶。」

話筒裡,有沉緩的呼吸聲。她輕聲問:「汝打電話來,想知道什麼?」

「對那照片裡的人很好奇。」

「汝去問伊,是伊交給汝的。」

「也是大姑交給我的,照片從汝這裡出來,我送去給老太太,老太太又交給我,我不知道這些照片到底代表什麼?對兩個老人是什麼意義?」

我的語氣有點急,大姑的呼吸也急促。她洗腎多年,平日足不出戶,電話的聲息是她與外界交通的方式之一。我聽到她費力調整呼吸,用低沉和緩的聲音說:「汝若有閒,來姑這裡一趟,後山樹林很密了,我這個窗口看得到。」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有些話要當面跟我講,那也是我希望的。我說這個週末,「希望天氣好,我可以去樹林走走。」

時間停在那些照片上,我不斷翻閱照片裡那個逐漸長大又逐漸變老的男人的眼神,他到底在望著什麼,那麼迷茫無神的凝視,吞沒了我的時間,無論走到哪裡、做著什麼,我只存在那眼神裡。

週末,我帶著安安搭早上的巴士到中部。自從我為人婦後就不常到中部拜訪大姑。出嫁可以阻隔一個女人過去的交往世界,我鮮少與自己的親友連繫,父母在才親友在,嫁出去的女兒離開父母的羽翼,感覺和親友就疏遠了,只有節慶婚嫁的時候才可能見上一面,上回來到大姑處還是因為父親說,「大姑日子不多了,可以陪我去看伊嗎?」我剛離異,彷彿又回到原生家庭,我跟父親來到中部山區,像小時候那樣,走入那片林邊的家園,舊時光的溫暖氣息環繞所經之處。

我和安安轉了一趟車,往山邊走,車子接近山林,臨秋之際,黃葉逐漸妝點綠林,望過去,像綠波上浮晃著澄紅相間的光線,那是大姑的兒子建雄沿山一片一片買下的地,又一片一片種植上去的木林,十年前就已沿區收成再分別種植,他靠這片山林發財,那些砍伐下來的樹木已變成家具,在豪華寓所或尋常人家逐漸透出光澤。表哥在原屋往上坡的地方,蓋了現在居住的二樓洋房,前後都留了庭院,陽光從每個窗口探進來,一面向山,一面是市區幽遠的塵囂和夜裡迷炫的萬家燈火。

車子停在公路站牌,我一手牽著安安,一手提著行李,往上坡走了一段再拐入小彎道,這已是私人路徑,路徑的盡頭,庭院的鐵鑄大門敞開著,我走進來,大廳右邊那間可以望見後山樹林的房裡,有一對飽含語言的眼神,正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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