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絕版的聲音 城市與記憶> 晝夜邊境

2010/07/19 06:00

<絕版的聲音 城市與記憶>晝夜邊境

◎李志銘 圖◎潘昀珈

在過去尚未具備充足照明條件的農業時代,白天雖有太陽照耀,晚間亦有月光陪襯,但一入深夜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混沌。

以觀察大自然晝夜交替現象為單位的時間流動,形成了人類自古聚居以來最根本的生命節奏。傳統農耕聚落講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從晝夜延展至月分、季節、年歲,從3月插秧時的嫩綠秧苗倒影、到9月準備收割的金黃稻穗波浪,多數居民的生活步調幾乎皆與其周遭緩緩流淌的河水一樣千年不變。每年勞動耕作的周而復始,釀就了人們對於腳下這片土地的認同情感。

有別於現代城市亟欲等待夜幕降臨之後的蠢蠢欲動,古早農村家戶通常一入夜便早早睡了。昔日南台灣「府城」文人許丙丁據此填詞創作的一闕客家小調〈鬧五更〉即以對唱男女扮演夫妻角色將要入睡恩愛纏綿為背景,過程中不斷接連頻遭蚊子、老鼠、貓叫、狗吠、雞鳴等夜間聲音干擾,極其逗趣而寫實地勾勒出田園生活樸實純真的一幅深夜音景(midnight soundscape)。

此刻的村莊農舍,走出微弱窗燈照耀所及範圍之外盡是一片漆黑,安靜得彷彿只有天上星辰賣力擦亮自己的聲音,或隱約聽見屋裡火炕木柴餘溫流竄。

伴隨近代歷史文明發展,鄉鎮農村人口開始急遽朝向大都市遷移,居住在城裡的人口愈來愈多,社會關係日趨複雜,人類有史以來最為密集薈萃的都市社會(urban society)漸次於焉成形。從清晨到夜晚,大城市裡容納了不同族群混雜生活樣態與移動步調的空間組合,人們彼此偶遇、群聚、蔓延,往來熙攘相互交織,由此共同塑造出每座城市獨一無二的生活節奏。

看在治理者眼中,管制白天與夜晚活動的時間價值觀,尤其可做為衡量一處城市是否趨向「現代化」的重要文明指標。

世上所有極權國家以及威權統治者均無不痛恨夜幕降臨對其白晝時段權力控制視線的阻撓而熱衷奉行「宵禁」政策。然而事與願違的是,包含視覺藝術與聲音藝術創作媒介在內,近百年來人類社會文明邁向現代化的諸多重大成就轉捩點,往往卻是源自於人們坦然面對城市黑夜娓娓訴說的聲音獨白。

都市白夜的新時代

早先在上世紀三○年代歐洲大陸,原籍匈牙利的青年攝影師布拉塞(Brassai,1899-1984)發表個人生平第一部夜間攝影集《夜巴黎》(Paris de nuit,1933)震驚了全法國,首刷六千部隨即一銷而空。他在日出之時上床,在日暮時分起身,遊蕩於巴黎夜晚各處鮮為人知的祕密角落:包括倒臥街頭的醉鬼、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街上拉客的流鶯、妓院裡排隊供嫖客挑選的裸女乃至躲在黑暗中喘息的吸毒者等,Brassai幾乎拍盡了隱匿在白晝城市背後赤裸裸的另一面,並且深深為這不斷展露在他眼前迷亂荒誕的不夜城景象感到震驚。

同為距今半世紀之遙的畫時代歷史里程1933,做為初始歌頌城市夜晚之迷人所在,日治時期台灣古倫美亞唱片公司旗下紅牌歌手純純(1914-1943)以灌錄一闕〈月夜愁〉曲盤歌聲留存了三○年代台北三線路(今位於忠孝西路、愛國西路、中華路、中山南路交界處的台北古城牆原址)上,男女情人彼此遙望夜空明月、沿著中央行人道兩旁椰子樹影相約散步幽會的原始浪漫場景。

舊時代社會男女之間嚴防分際,彼此交往每須藉由月夜林間小道的暮色遮掩低調行事,但隨現代文明自由戀愛風氣漸循開放,加以「月色照在三線路」這般新潮約會地點出現不僅給了夜晚尋幽的男女莫大的方便,也將過去不得在公眾面前曝光的「幽會」行徑予以化暗為明。

早自清光緒十一年(1885)劉銘傳在台北城東門點亮了第一盞街燈,首度引進「弧光燈」照明工具裝設在官府行轅及各主要街道上。其後緊隨著日人殖民政權到來,1909年以半官半民形態成立「台灣電力株式會社」,不僅在總督府(今總統府)內設置了四台蒸汽發電機,並於北市公館附近興闢台北預備火力發電所,加諸為配合規畫城內「模範市街」而普設公共路燈,造就了台北一般家庭正式迎來一個都市白夜世界的新時代。

隨後為了配合日人公布「台北市區改正計畫」(1904)拆除清代舊城牆屏障改築道路,台灣總督府營繕課技師尾辻國吉以德意志聯邦薩克森國(Saxonia)萊比錫市街步道為範本規畫闢建環繞城內中心街廓的台北三線路,在人少車稀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摩登新奇,其後復因易於讓人聯想起巴黎林蔭大道而被冠上「美麗的市街」、「東洋的小巴黎」等美稱。

透過引入西方都市計畫的現代化經營,台北城內地區很快闢建成了差可媲美京畿重地、日本帝國一等國民(皇民)的行政統治中心。沿著三線路出了北門朝城外太平町(延平北路)走去,即為大稻埕住民最自豪、保留了本土社區原始街道景觀與生活樣貌的「本島人市街」,與相鄰的永樂町(迪化街)同為19世紀清末淡水河航運開埠以來大稻埕最熱鬧的商業街。日治初年興建於永樂町二丁目九十五番地的「永樂大旅社」後方菜市場尤其更屬人潮最為擁擠喧鬧之處,日落以後幾乎家家戶戶點燈開市直到半夜。

依稀聽聞三○年代台北城內江山樓早春孤寂的胡琴弓弦聲,太平町咖啡廳仲夏傍晚的爵士樂聲響,台北大橋晚秋月影的淅瀝流動,以及裏町通街道冬夜按摩師踽踽獨行的冰冷笛音,這些夜間之聲無不盡皆納入了鄧雨賢在大稻埕永樂町(今迪化街)「文聲曲盤公司」初試鋒芒譜寫日語新歌〈大稻埕行進曲〉的旋律音景(Soundscape)當中。

沉默其實是一種揭露

凡是夜間光亮所在,即為眾人活動所在。那在日間被迫迎合異地語言者,夜裡將重歸夢見原鄉的聲調。

很快地,大稻埕集市商業活動日漸興盛,商社行郊林立,諸如「東薈芳」、「江山樓」、「蓬萊閣」等大型料理亭藝旦間應運而生,曲藝才情俱佳的藝旦軟儂細語姿態優雅如曇花一現,每每引來許多巨賈仕紳名流文人雅士慕名而至,應酬交際整夜弦歌,銘印著大稻埕文俗誌史冊最美麗一頁的城市風景。

歌舞昇平的胭脂巷裡綿纏的牽掛,隱約穿插餘韻綿長的哀音南曲,醞釀著屬於那年頭大稻埕文人與藝旦之間的時代氣韻。我暗想,侯孝賢執導拍攝《最好的時光》那段搭上1911年辛亥革命(民國創建)前後梁啟超訪台作客「東薈芳」酒樓為時空背景的影片《自由夢》(A time for freedom)真是道地嘗出了其間毋需以言語明說的弦外之音。僅藉著淡入淡出黑暗與光影的空間記憶,也為了避開舒淇飾演藝旦與張震飾演文人角色無法講述古台語和日語的口音問題,侯導索性將整段情節以默片處理,所有對白內容都由字幕卡來交代,其餘全賴場景配樂代為說話。就像當年《悲情城市》把梁朝偉變成啞巴一樣。

弔詭地,沉默其實是一種揭露,它存有喧囂當中最深刻的聲音。

早期(約莫1950年代)當台北深夜終於洗盡嘈雜鼓噪過後,街頭巷尾一片闇無人聲時,一陣陣短促悠揚的笛聲偶爾會在寂靜的街上響起,固定循環吹奏三孔音律的單純曲調予人隱藏不住濃濃悽涼充斥其中,有時還夾雜著擔仔麵攤小販沿街「喀喀」的響板聲。尤其在寒冷的冬夜裡,那是盲人按摩師用手杖打著答答節奏為尋生計的孤單身影存在記憶裡最能觸動迷茫靈魂的夜間旋律。

聲音,就像按摩師巧妙的手,撫摩著城市生存者每一具具過度疲憊的身心輪廓。

無論是白晝還是黑夜,或許只有當城市背景噪音全然遮蔽之後,我們方能真正體會聲音的世界竟是如此細緻而玄妙。透過一種隱晦的方式,從過去到現在之間的神祕連結也就此開啟。●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