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時間之外

◎曾珍珍

Ⅰ 愛彌麗的歌

那張我將隨身配戴著的臉，最後

當我走出時間之外

去領受該得的位階，在西天所憑藉的

那一張臉，將就是你的臉

我會把這張臉交給天使

卿卿，那正是我的等次

屬於在天國裡凡死而復活的，人們這麼說

你也曾聽過，不是嗎？

天使會接過來，仔細端詳，退到一旁

再回來時，手裡捧著一頂這樣的冠冕

連加百列都無緣躍躍欲試的

懇求我將它戴上

然後，他會把我的身子轉啊轉

朝向整座欽慕不已的穹蒼

我成了一個何等樣的人，配得我主之名──

盈盈然有王的風采！

Ⅱ 葛呂珂的歌

雪霏霏飄落，覆蓋了整片大地

不可能的，然而真的發生了

雪繼續下著，厚厚一層把四界入眼來的全遮蔽了

松針因結冰而瀕臨碎裂

這地方我曾向你提及

夜裡我時常到此觀賞赤翼黑鳥

本地人稱之為畫眉的

生命的紅焰一閃，倏爾消失──

於我──若有一丁點罪惡感或許

意味著悟覺自己未曾好好活過

我這樣的人並不善於逃避。想來你會酣睡一會兒

請繼續往下閱讀...

然後墜入下一輪生命的劫難

不過

你的靈魂會不同款

知覺和先前一樣或多或少

仍有幾分貪婪

幾輪來生過後，也許改變些些

料想你真心渴欲的

至終將一目了然

那時你就不再需要

死了又回生

Ⅲ 我們的歌

你離去後的第一個盛夏

我們回到你出生的北西北，驅車

前往以釀酒聞名的鄉野，循著記憶

找回五歲的你釣到生命中第一條魚的地方

在鱒魚像黑雲不斷游移的養殖池旁，五歲的我們

和你一起歡呼，各釣了一條魚

下一站是雪崩形成的冰穴

在貝克山長滿紫紅花柱的山肚，你未曾來過的

這回由你權充嚮導，引路

途中遇見腰間掛著錫罐的白種漢子，陪

白髮的老婦人採山桑，眉間似有

待業的神色，赧然與我們搭訕

有個健步如飛的黑人側身超前，前方

參差錯落著狀若白骨的斷木，災後

荒涼的現場，水泉淙淙流淌

那位黑人歲數看來

與你相若，我們替他拍照

他的雙掌熨貼著冰穴的外壁，鏡頭裡

有寒氣，有肌膚的溫度，更有

發亮的眼瞳

回程又遇見那對採山桑的母子，錫罐裡可惜

歉收，黑莓只夠烘焙三兩口甜糕

歎息聲中，從不見山桑影子的榛叢裡飛出

火焰穿透黑綢的網羅，一隻帝王幼蝶

騰空翩翩，迷了路的

這回來引路，午后在貝克山陰

2010盛夏

註：Ⅰ.愛彌麗的歌，轉譯自愛彌麗．狄瑾蓀（Emily Dickinson）的詩作（詩395，R. W. Franklin輯版）；Ⅱ.葛呂珂的歌，轉譯自露易絲．葛呂珂（Louise Gluck）的詩作〈Thrush〉（收錄於2006年出版的《Averno》）。貝克山（Mt. Baker）位於西雅圖北方。2010年初長子在美突遭車禍離世，得年二十有三，他的墓碑上刻著「First Fruit」（初熟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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