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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田野正在忙

2011/04/18 06:00

田野正在忙

◎莊芳華 圖◎陳裕堂

似乎是今年的最後一波冷鋒過境之後,寒氣逐漸減弱,新的一天來臨。屋簷下的雀鳥吱吱喳喳,春天正在屋外,溫暖的被窩頓時失去它的魅力。雖然我已經從職場退休,沒有被迫起床的壓力,但是春天讓我無法賴床,起個透早,走到田野去。

田野的生命力,從野草的頑固可以窺知;兩、三天的細雨,把大地催醒,蟄伏了一整個冬天的草種子,已經耐不住性子搶著發芽,趁農人還來不及剷除之前,它們執意把整個農園占領。

農人為了生產作物,對侵犯作物生存空間的野草,視如仇敵,長年與之奮鬥不懈。而像我這樣不需要靠農事生產,就能過活的人,反倒憐惜這一野綿綿密密的翠綠,總覺得每一種草類都有他獨特的珍貴處。土地這麼寬闊,何不留下些許空間,放任他們恣情撒野?但是農民在匱乏中求生產,對每一吋地利的要求,都錙銖必較。

「鄉野」,對一個賞玩的閒人,確實是一幅自然消長的美麗圖騰,但是在農人的眼裡,農田,是經濟效益的源頭,講究利潤的時代,每一項投資,都要先考量報酬,更何況傾注了畢生汗水辛勞,戮力維護的農作事業呢!

但若提及「投資報酬率」,哪一種事業比得上「種作」?一粒小小的稻種,埋入土地裡,長大以後成串、成串的結穗,至少數百粒;一顆玉米子,抽長成高高的植株,莖上萌發二、三株飽滿的果穗,每一穗也是數百粒玉米子。一個果核,茂密為巨大的果樹,結實纍纍,一年又一年……哇!這等豐厚的回收,豈不像《聖經》所記載,耶穌讓手上的五餅二魚,餵飽了數千人一般?

如果以種子換果的比率來計算,種作的投資報酬率,的確數百、數千倍,更何況催促作物成長的陽光和雨水,都是大自然「免成本」提供的,世間有如此「一本萬利」的投資嗎?田野如此豐厚,就像魔術師手中的魔袋一樣,源源不絕。

但是若將他們換成人世貨幣的價值,作物播種與收成的回饋,就顯得不成比例了,土地再強韌的生命力,未必能創造豐厚的利潤。這就是我的鄉親們,為何只為了向土地掙飯吃,必須揮汗、勞累一輩子。

「歐仔」在太陽未出來之前,就已經駕駛他的耕耘機,犁鬆了兩分田地。耕耘機身軀龐大,在田裡以U字形,靈巧地迴繞起來。土地上新冒出來的野草嫩芽,躲不過犁耙的耕耘,還來不及茁長,就被翻攪埋進泥淖底下了,再蠻勁的野草,也有暫時退讓的時候。

「歐仔」是道道地地的農民。土裡生、土裡長,與泥土為伍超過半個世紀以上。

半個世紀,世界像起落的浪潮,時而傾斜下墜、時而翻揚隆起,雖然土地的豐美從來不曾變動,但是落在善於翻轉的手掌,衍生出的價值賦予卻有天壤之別。拔地成長的繁華都城,晶亮閃爍有如金磚鋪地,像某些遙遠的國度,它不用來生產糧食,卻開出爆裂的炸彈,同樣公平享用上蒼恩賜的生靈,卻被迫陷落在饑荒挨餓間。至於台灣島嶼,各方勢力的興衰更迭更急遽,像不停溜轉的跑馬燈。都城裡的「能人」,具有「點土成金」的本事,土地的價碼像扶搖直升的天梯,直達雲端;而家鄉的田土,永遠是供養生存的基本依恃。

一樁又一樁令鄉野人看了欣羨,或者欷噓感歎的故事,在電視盒子裡上演,但所有波濤起落,都像是一件件不相干的傳說,遠遠流動在農園生活之外。鄉野人以不變應萬變的生活哲學,雖然無緣發達,也不容易沉淪,平平安安活過紛亂的時代,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將近五十年,「歐仔」當然也有他的「個人發展史」。年輕時候,他「呵……呵……」趕牛駛牛犁,替有田地的人家犁田賺工資,積下一點工錢,加上賣牛得來的收益,歐仔買了一部「鐵羊仔」;順應政府鼓吹農業機械化政策,鐵羊取代了牛犁。十數年來歐仔兩手扶著好像「羊角」一樣的手把,推動噗噗響的「鐵羊」,繼續替人犁田溝,終於有錢買下這部大型的耕耘機了。

有了耕耘機,「歐仔」高高坐在駕駛座上,神態莊嚴,像極了電腦桌前過關斬將的電動高手,他腳踩踏板,兩手搖動控制桿,忽前忽後,堅硬的土地,就被他一一翻攪擺平了。

有了耕耘機,那一雙赤腳終於可以遠離長年的泥濘,大熱天時,耕耘機的駕駛艙內還可以開冷氣,歐仔身分赫然提高了一大級。(雖然為了省柴油,他寧願只開窗吹吹風。)

並不是所有勤勞工作的農民,都能像「歐仔」一樣,「獨資」買下大型的耕耘機具;村裡面多少替人推土、做工的壯年工人,他們所操作的機器,大多是租來的。

即使跟不上時代潮流的落後農村,也有所謂的勞、資階級。「在這種年頭,『引得到』(被任用)工作,就要偷笑了。」這是多數勞工的心聲。無產勞工每次「引到」工作機會,都要向村裡有資產的老闆租工具,幫工完成之後,領得的工資,要先扣掉工具機的「租金」、「保養費」,剩下才是實得的。而「歐仔」獨資擁有耕耘機,是將近一甲子獻身農耕生活、勤儉捻積所得的回報,也算是個有「成就」的農民吧。

我從產業道路散步經過時,耕耘機轟轟轟的聲響已經停歇。「歐仔」正彎著腰,把夾纏在犁耙彎爪上的雜草清除掉,準備收工。他天生粗壯的體形,如今看起來有些微佝僂,至於他確實的年歲到底多少,我並不確切知道,顯然長年農事粗活,更容易催人容貌蒼老。

相對於一輩子生老於農村,以耕作為畢生事業的的歐仔,「阿漧」則是從都市回流的年輕人。

城市迅速膨脹的繁華,曾經是遠處閃爍的星光,那樣變換著紫、紅、靛、青的光采,相對於沉沉默默的農園,吸引了不少農村少年郎蜂擁趕赴。

當城市的繁華,有一陣子像泡沫蒸發開之後,「阿漧」因為失業只好回鄉。農鄉的土地,寬厚地包容了失落的遊子。阿漧去年入冬種了一分地豌豆。纖細的豌豆植栽,倚著交叉的竹片攀爬,節氣已經進入「豆仔期尾」的二月,竹支架上仍然掛著稀稀落落的豆子花,潔白的豆花沾著濕濕的露水。「阿漧」透早就來摘豌豆,年輕的身影,在兩行植栽之間晃動。

今年,其實和往年一樣,菜價低賤,細小的豌豆,靠手工採摘,摘不夠工錢。菜「俗」到菜農都懶得賣,乾脆犁掉來肥田。但是阿漧還是耐著性子摘了一大袋和著露水的青豌豆;雖然賣不到好價錢,自己吃兼分送鄉鄰也很好。

農鄉的女人最耐操。下田操勞、居家煮飯、刷洗、年節磨漿、做粿……粗工細活都俐落的「秋美」,看不出她已經是三個孫子的阿嬤。她煮好早餐,兒子、媳婦到工廠上工之後,她騎機車送孫子上學,然後老機車噗噗噗……又趕去田裡巡田水、堵坑洞,因為新插的稻秧和嬌嫩的兒孫一樣,每天不能不關照。

確定秧田裡的水位適當之後,秋美的摩托車又噗噗噗來到芭樂園。「水晶芭」包裹在塑膠材質的白網袋中,透著翠綠。秋美摘了一大籃,綑綁在機車後坐,準備送往市場交貨,看見我走過,就裝了一小袋給我。

「阿助」是鎮上農會的員工,比起真正的農民,算是「穿皮鞋階級」的人,他利用業外時間,經營了將近五分地的柚子園,透早,未上班之前,他先來到柚子園,修剪多餘的枝枒。剛剛吐蕊的柚子花,在清晨的霧氛中,香氣特別濃烈。聞到春天的花香,才想起去年秋天「阿助」送給我的那顆大白柚,放到年後,皮已經乾乾皺皺了,還不曾「殺」來吃。

家鄉的田野,仰賴田野生活的農民,人人都忙碌。流水嘩嘩嘩……從圳頭出發,大圳連到小圳,小圳接田溝,水流搖動著水草、撞擊著田埂,滴滴浸入泥土的吮吸中……

小鳥也沒有閒著,為了覓食跳躍嘰喳。豐腴的田野,讓每一隻鳥的嗉囊鼓鼓,還吃個不停。就像人始終悟不透「人為財死」一樣,鳥兒也不懂「鳥為食亡」的古老名訓,常常因為吃得太撐而肚腹朝天,臥倒在果樹下。

除了春風和老太陽,始終走著持續和緩的步調,整個農園都在忙,而我,卻閒閒在散步,只為了走路而走路。

一路上遇到的鄉親都很熱情,他們知道,像我這種「離土」階級,特別珍惜新鮮的田園蔬果,紛紛慷慨相贈。一下子有人給我一袋新摘的芭樂,一下又是一把蔬菜,一包豌豆、或幾支甜玉米,統統攏到我手上。

在我頻頻感謝的同時,他們還說著:「啊!俗得很,不值錢啦!」

自從我們回農鄉居住,不必花錢買菜,從來都有吃不完的蔬菜水果。

一直綿延到濁水溪河床,長年精耕細作的田園,一壟又一壟,隨四時的節氣,反覆生產多樣的農作物。從前的農園,用來填飽我們的肚腹,如今,許多農地轉種園藝花卉。因此,到了年節時候,我家的廳堂又插上鄉親贈送的花。豐美的農園,讓無所事事的我,終日流連又流連。

騎著機車「噗噗」來去的鄉親,看見我走在產業道路上,都好意問候:「怎麼沒開車,用走的?」

面對忙忙碌碌的鄉親,我真的不好意思說:「我只是為了愛走路而走路。」

所以,手上故意提了一個竹籃,回答說:「要到田裡摘野菜。」也算是一個「忙碌」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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