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轉角的牆上

◎龔萬輝

小時候喜歡大清早跟隨父親去巷子口買肉粥，還沒走到轉角的攤子，就會聞到米湯沸滾的香氣，混雜了堵塞的污水溝被日光照暖的古怪味道。記得一些舊時剩餘的情景，比如父親打粥總會帶一個淺綠的搪瓷杯，讓老闆把一勺子粥水倒下，嘩啦，一陣蒸氣洶湧。也還記得，那些日復一日身穿白色短袖襯衫加上黑色長褲的老先生們，在搖晃不穩的陳舊木凳上，架著厚框的老花眼鏡看報。

父親有時候就把我安頓在空椅上，然後再走到遠一點的食檔買麵。那時在晨光牆影裡等待父親的自己，才不過小學年紀，坐在板凳上，腳搆不著地，就夾著拖鞋憑空亂晃。讀著那些寫在紅紙上的招租告示、手相神算和電影映場時刻，其實也不過是一副裝模作樣，那牆上的夜總會海報，肉體橫陳的巨幅照片，才是最顯眼又讓人不敢正視的。今日某某豔星登台，萬勿錯過。海報上一貫是胸部偉大的多肉女人，濃妝豔抹，或搔首狀，或俯身狀，身穿串珠流蘇，遮住隱約的肚臍眼。後來長大一點了，認得了「香豔」、「火辣」這些陳年不換的廣告字眼。「豔」字還是自己忍不住偷偷找了字典的。往後一生再看見這個字，仍不免泛起一種溫暖又傷感的情色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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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隨即進駐了巨大又華麗的商場和速食餐廳，後來就不常跟著大人走進那些轉角的小巷子了。也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那些老舊的茶室、人潮喧嚷而至稀落的小食檔口、那些在巷子之間沿戶叫賣的小販，像電影裡頭的一個定鏡，四周皆然毫無異狀，唯有他們卻在鏡頭之中慢慢地失焦模糊而至消失。

長大的自己，離開小鎮愈來愈遠。有一次特地回去尋找兒時巷弄，那粥檔、戲院和夜總會盡皆消失。斑駁的牆上，長了攀緣的植物，徒留高利貸的放債廣告、冰火按摩、壯陽寶丹、維修水電冷氣之類的小貼紙，無孔不入地貼滿了每一個角落，像破衣上的補丁。那時已不願意去想，那些曾經青春的舞女們，如今到底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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