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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狂沙想

2011/05/22 06:00

狂沙想

◎李進文 圖◎吳孟芸

遇見

最初看見沙漠,是沿絲路的快速道路以時速一百三十公里往西駛向嘉峪關的途中,除了看見各朝代的古長城,也遠遠望見華北平原的「戈壁灘」,戈壁在蒙古語中有沙漠、礫石荒漠之意。匆忙一瞥,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真正第一次跟沙漠遇見,是在騰格里沙漠的南緣,一處名曰:馬路灘。

赤腳奔向沙地,如果腳心也有口感,肯定像精緻蛋糕一樣綿密,甜味暖而軟的柔柔滑入腳趾縫,漫向腳背,雙足的疲倦都融化了。我很興奮,放眼無垠的天地,什麼都覺得很美。強風美,豔陽美,枯木美,荒蕪美,連寂寞也有種壯懷激烈的美。

接著,我心中浮起:「為什麼?」

為什麼地球陸地有三分之一以上是沙漠,像撒哈拉沙漠、塔克拉馬干沙漠、騰格里沙漠……沙漠是被水遺忘的地方。沙漠為什麼被水遺忘呢?

我的想像從騰格里沙漠南緣往西行,沿著北絲路到達另一沙漠──羅布泊。羅布泊古稱鹽澤或蒲昌海,顧名思義,當時為湖泊,此處曾建立強盛的樓蘭國,不知為何後來成了一處沙漠。據說樓蘭國一夕間神祕地消失,是跟大量砍伐樹木有關,植物的根莖可以貯水,沒有植物,水就無法留駐,水離開而且遺忘的地方,叫做沙漠。其實沙漠會自成生態,但為何總覺得荒涼?我想,應該是跟「被遺忘」那種感傷有關吧。

水離開,水到哪裡去了呢?原來水被上天索去,水蒸氣一顆一顆凝聚在天上,天上並沒有需要灌溉的植物。發愁的水蒸氣像小眼珠一眨一眨地俯瞰地球,不是他們不想回到人間,而是回不來,每一滴水都是有靈魂的,他們會找尋最有善念的地方降落。如果有一個地方充滿欲望,他們就會裹足不前。因為他們怕靈魂會有雜質,不再純淨。

扎根

在這個世界上,一株植物就代表一個人。每一個人生來都被賦予一項天命,就是:要保護一株屬於自己的植物。一株植物代表世界上有一個人存在,就像天上每一顆星都代表人間一份幸福。上帝希望每一個人都必須像植物一樣,以扎根的方式活下來。每一個人都可以在世界上找到一株天命所屬、相互關聯的植物,如果一株植物的靈魂被斫,一定有某個人的靈魂也跟著腰斬。多種一棵樹,人間就多一縷翠綠的精魄。

神與沙

具有五官的神,正在遼敻的幾度空間玩耍,祂左手拎著一桶沙,右手一支玩具鏟,頭大身小,搖搖晃晃,樣子平凡而童稚。

一沙不只一世界。一粒沙可以洞見宇宙整體,那整體長得像神的樣子。呵,我想像神的樣子一定是愛玩耍的小孩,否則怎麼會撒在地球那麼多沙呢?

沙漠中意外的訪客

這一夜,雪花像美少女觀光團來到沙漠。

這片沙漠,許久沒有飄過雪,白天高溫攝氏五十八度,入夜降到零下三十度。沒有水氣,沒有人氣。千年來只有沙塵暴,以及死寂。十年百年千年,時間像一陣狂風沙吹過。在沙漠中是完全看不清歲月長相的。

這一夜,沙漠聽到聒噪的絮語:「這裡是哪裡啊?」「好累好想睡喔!」「這趟不知道旅行終點的玩法,真令人害怕……」「這裡看起來好荒涼。」「咦,這質地摸起來真特別,上面冷冷的,下面溫溫的……」這些話來自於雪花。

雪花像美少女觀光團來到沙漠,感覺好像打個盹就被載到這裡來了。

沙漠聽到了雪花的抱怨,探頭一看,突然大叫:「啊,是白色的沙,從天而降!」雪花看見沙漠也嚇一大跳,問:「你們是誰?」「我們是沙。妳們不也是?但看起美麗而且白皙……妳們是哪個部落來的沙?」

「沙?不,我們不是沙,我們是雪。」

「哦?名字叫做雪……的沙。」

「不不不,純粹只是雪。」

「哦?總之歡迎妳們啦。」沙漠禮貌地伸出手,一握到雪花的小手,瞬間被冷到了。

「好冰啊。」

「所以我說我們是雪嘛!不是沙。導遊說,沙通常是熱的。雪是冷的。」

「別一直握住我,請放手,你會融化我的。」

「哦?」沙漠不好意思地搔著頭說:「總之……歡迎妳們,我帶妳們四處逛逛?」

「好哇好哇!」

一路行走,雪就一路覆蓋整片沙漠。沙漠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雪花想回家了。可是要離開一個地方,就得先融化,化做溪河流向大海,或者直接遁入土壤,或者蒸發飛上天空。雪花是怎麼離開的?沙漠並不知道。只是當沙漠醒來,感覺睡了一個涼爽舒服的覺,而且夢見從天而降的白沙。

在沙漠底下

在沙漠底下睡著好幾個世界,一層疊著一層。一層一個世界。世界疊著世界。每一層都想翻身。翻身才能讓人類知道目前最上層的這個世界,並非最好的。

沙漠對骷髏頭說

沙漠對骷髏頭說:「當我吹進你的眼睛,為何你不流淚呢?你從不傷心嗎?你的眼神總是那麼滄桑那麼茫然那麼遼敻……你是誰?你從哪裡來的?」

骷髏頭張著嘴,眼睛空洞地望向天空。

「你說話呀!」沙漠順著骷髏仰望的方向看去,天空白白的,像骷髏頭的色澤,「什麼都沒有啊,你守候什麼?你發現什麼?」

「你不要光是張著嘴不說話。你看起來好像哪裡不舒服,你在這裡多久了?你想要去哪裡?我可以帶路,這裡我是很熟的,這裡是我的家,我叫:『沙漠!』聽過嗎?你叫什麼名字?你想回家?你不說話我不能帶你走呀。要不然你就留下來陪我好了。我很寂寞。」

骷髏頭張著嘴,眼睛空洞地望向天空。

沙漠繼續對骷髏頭說

「跟你說喔……我的身體是由很多很多、數不清的『一粒沙』組成的。『一粒沙』是我生命的元素,每一粒最初的沙是從哪裡分離出來的呢?你很好奇對吧?看你訝然張著大嘴就知道。哈!讓你猜好了。分離自一隊商旅的枯骨?分離自江湖俠侶的化石?分離自荒野之狼?蟲子?仙人掌?還要猜嗎?其實,簡單說就是:我是『他者』的一部分。身為沙漠,我體內每一粒沙都是騷動的元素,因為每一粒沙都在尋找它的來源、尋找它的親人、尋找它失去的那一大部分。沙呼呼地追逐都是為了找尋。這就是為何沙漠一直在變動,今天和明天不同,為了追尋而不斷地移動。說不定待會兒我會一併把你移動至別處,到時我們再繼續聊吧。天黑了,我體內要刮起沙塵暴了。」

胡楊小樹學武

有一天,從武俠小說中奔出一票江湖人士,他們在沙漠中打鬥。

一名俠者運筋脈之功,衝破遭點之穴,在荒涼孤寂的沙漠中,胡楊小樹看在眼裡,他有模有樣地學,運功,調息,百年來的坐練,小樹終於打通根莖的脈絡。

小樹學會以奇經八脈竄入地底,並將自身的壓力減低,心緒放空,然後水氣就從地底慢慢凝聚,提升,流注小樹的體內。他就這樣得以在蠻荒的沙漠裡默默地生存,並且開花,爆出會輕功的種子。

起先,對小樹來說,種子的作用只當做寄給上天的明信片。這樣說奇怪嗎?這得從小樹的身世談起。

小樹的身世其實很單純。他是從天上飄落的,在胚胎記憶中,他的家在天上,至於是天上的哪裡?小樹稚氣地說:「天上就是天上,不會有哪裡,哪裡也都有天上,不是嗎?」所以,「上天」是小樹的親人。氣候的變化愈來愈奇怪,沙漠的勢力不斷擴張。小樹仰頭問天,天上一片霧濛濛的沙塵,沒有任何回答。小樹發現自己身上結出的種子有冠毛翅片,可以寄到天上,問候他親愛的家人。

武者並不知道小樹在偷學武功,等到發現,竟然爽快地把武功教給小樹。因此小樹就可以吸收更多水的菁華而長出更加進化的種子──亦即更能適應環境的種子,種子飛啊飛……其實種子並沒有成為明信片飄到天上去,因為,有一天種子竟然回來帶著小樹的靈魂去找水,當沙漠化愈來愈嚴重的時刻。

補述種子

每一顆種子都是上天派靈魂來投胎的,有的是一滴淚投胎,有的是一陣駝鈴投胎,有的是探險者投胎,有的是蜥蜴、蠍子、菌類、胡楊、梭梭、紅柳、沙冬青、仙人掌、羅布麻、沙拐棗等等等靈魂來投胎的。這就是為什麼種子可以輕易找到小樹的靈魂。

啟示

入秋了,風暴日盛,等不到水,沙漠又要遷徒了。臨行前,沙漠在自己身上寫下文字,腕勁施力小心翼翼,筆畫深刻,細緻,彷彿古老的刺青在肌膚留下神祕的書信。

字若金文體,介於圖形與字形草創之間,筆調柔軟,拙趣,帶有人性的味道,其色澤遙遠而淺黃,趨近甲骨。

記得當初沙漠誕生,哭聲天曉得……怎麼知道眼淚就這麼流乾了呢?沙漠隨著人類的出現而快速成長,擴大版圖,其霸氣嚇走許多水源與綠洲。

有一天,沙漠自己發現,只要往天空比畫,彷彿就有雷鳴滾滾應許,他心中幽微瞭然,那是與誕生他的蒼天互相溝通的方式,可以讓他不必那麼寂寞無聊。

他折綠洲旁的葦稈書空咄咄,十年百年千年。愈寫愈無奈了。直到一隻跟隨商旅來此的蟲子明確告訴他,他書空之筆畫乃是一種文字,他遂開始創造自己心中的文字。

沙漠練出一手狀若金文體的字。如果我們從天際朝下閱讀沙漠,就會看見痕跡、紋路、地貌,那是傳說中的文章。沙漠每次遷徒,臨行前,總在自己的身上寫下文字。

攤開沙漠,情節透露氣候變遷,朝代更迭,遙遠的星圖,探險家的足跡……還有字裡行間的疑問:「我不是天生就沒水無樹的……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沙漠留下的字,人類將在沙塵中慢慢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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