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限制級
您即將進入之新聞內容 需滿18歲 方可瀏覽。
根據「電腦網路內容分級處理辦法」修正條文第六條第三款規定,已於網站首頁或各該限制級網頁,依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規定作標示。 台灣網站分級推廣基金會(TICRF)網站:http://www.ticrf.org.tw

【自由副刊】浴缸

2006/01/17 06:00

編輯室報告:一連三天的「三廳極短篇」,繼昨日「沙發」篇之後,今天推出「浴缸」篇,明天還有「瓦斯爐」篇,敬請期待。

0風水物語

◎陳克華

他篤信風水。搬新家時請人來看了一次。之後又聽說誰誰誰很靈,又看了一次。

二手的老電梯公寓,方位很沒有個格局,不東不西,拉長的縱深,陽台太曬,房子裡卻又太蔭,一面落地窗直對廚房外的後陽台,他直覺風水不佳。

可是風水師們好像並不以為然。

總共只改了個門,床和衣櫥調換了個位置,陽台上購置了幾盆福祿桐,外加玄關處吊上一串風鈴。

但他始終覺得他的浴缸礙眼。

可是很少聽說浴缸攸關什麼重大風水的。浴室裡最重要的風「水」,居然是馬桶。

但他真的不喜歡這浴缸,說不上來為什麼。徹底洗刷過幾次,才發現這老浴缸一點也不髒。

他猶豫了半年,終究沒改。

直到那天他洗澡至全身抹滿泡沫,光溜溜跑出來接電話,在鋪硬石磚的走道上一大跤滑倒,正中左側腰和後腦勺──他立刻暈了過去,醒來又半天動彈不得,最後還是匍匐爬到餐桌旁摸到了手機,叫了人破門來救。

做了近一個月的復健,他終於向第三位風水師透露他的憂慮:這浴缸有問題。

第三位風水師教他:夜晚11點至凌晨1點間,在浴缸中放7片榕樹葉、些許鹽、7粒檳榔,先放冷水再放熱水,泡澡7分鐘,在心中吶喊︰「我最幸運!」即可去掉霉運。

他照做了幾次,不覺這一連串的「7」有何神效,倒是早上刮鬍子時,一連幾天直刮破了皮,而復健快半年了腰根本還直不起來。

直到另一位風水師前來鐵口直斷:必須將洗臉盆和馬桶位置對調,並長期在浴缸中蓄滿水,才可以改善他的腰。

他二話不說,立刻執行這重大工程,一群工人在他塵土飛揚的家中進進出出快兩個禮拜,由於更動了水管配置,全家都快被翻過一遍,他卻最後發現,只有浴缸依舊安然無恙,不動如山。

然後,一天他在浴缸裡泡完澡,站起來正用吹風機吹乾頭髮時,赫然一失手吹風機掉入浴缸,將全身溼淋淋的他電暈了過去。

這次他被急救了很久才醒過來。醫生說他心臟停止了有好一陣子。

當第五位風水師來到他家時,看了光溜溜什麼也沒有,只留一個馬桶的浴室,只說了一聲:「很好。」 ●


殉情

◎劉叔慧

她站在屋子裡,瞪著雪白雪白的浴缸,真心惱了。

她打小就是精明厲害一路,二十歲開始打工掙錢,兼短線炒作股票,二十八歲那年就掙足錢,買了這個小房子。二十出頭坪的東區精華地段二手屋,付完頭期她還寬寬綽綽地裝潢房子。不用設計師,翻遍國外的設計雜誌加上自己伶牙俐齒的差遣工班,師傅們無不服服貼貼地把個小屋子弄成法國宮廷,巴洛克風格的撒花壁紙,坐起來毫不舒服光是奢華感的硬墊弧式宮廷貴妃椅,壁面全部鑲鏡,四面八方全是華麗的投影,和她自己的顧盼自得。

最觸目大膽的設計是把浴缸放到屋子中間,她從雜誌裡抄來的點子,讓臥房和浴室連成一片,雪白的浴缸被金黃色貝殼形狀的腳輕巧托著,像浮在米色大理石地板上的另一張床。她享受她自己親手賺來的美好時光。人人都青春,可矜重程度各各不同。這浴缸,簡直就像是鎮國玉璽,輕輕落下一個豔紅的貴族的鈐印。

她挑選各種昂貴的精油、泡澡浴球,每天晚上如同戀愛般投身氤氳的富貴暖香。

這屋子住了兩年, 她趕著剛過三十,還未拉警報之前覓得良人。年下結婚。她急著處分掉自己名下這個小屋。誰知道一起始賣屋,就開始漏水。

先是浴缸腳下開始滲水,水漬漫漶,兼且侵犯臥室那頭的長毛地毯。請人來抓漏,都說管路無礙。偏只要拾掇妥當,浴缸又開始做亂。不消多日,雪白的缸沿開始生出暗紅霉跡,體面的宮廷命婦登時成了邋遢花子。

她也想過暪著胡塗賣出,大不了折點價。可是每次只要有人看屋,浴缸就像受盡委屈地使勁淌淚。滿屋鬧水災,怎麼脫手?她站在屋子裡,瞪著雪白雪白的浴缸,真心惱了。兩口子商量之後,決定把浴缸移走。

離開前的最後一天。她洗刷清白,薰衣草紫香暗暗,最後一次浸潤在她芳華正盛的屋子裡,這兩年的朝朝暮暮,想著未來人妻人母又是另一番生活光景,心底默然有嗟。

睏了,輕淺音樂浮起她的瞌睡,彷彿有夢,卻又不真切。浴缸又淌起淚,真心的,它捨不下她,想著她要別投懷抱,嫉妒化為漫漶的水澤,漫過她的秀眉美目,漫過她脂白滑膩被浴水滋潤出來的肌膚,它想,它可不能讓她走…… ●


簡訊

◎葉覓覓

她已經很久沒有跟人講話了,她的聲音一軌一軌地被懸扣在喉嚨裡,敲都敲不出來。

她幾乎喪失說話的能力。

她經常板著臉孔,整個人就像一筒慘白的乒乓球,稍微一捶打,就會四散、彈跳出去。

大家都躲著她。

最近,她老是收到來路不明的手機簡訊。

「喂,快到浴缸裡來吧。」「來啊,來啊──浴缸很溫暖的──」「怎麼還不來呀?」一開始,她只是覺得納悶,但並不想多加理會這種無聊的騷擾,畢竟,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就這樣一連過了五天,這些怪異簡訊愈來愈像像搗碎的蒜粒,大批大批地噴濺到她的手機裡,散發出一股蹭鼻的騷味。

搞什麼鬼嘛──她不禁感到惱怒。

「你是誰?」她終於回訊了。

「浴缸啊。」還來不及把手機扔回桌上,她馬上就收到對方的訊息。

「我是浴缸。」又一封。

「屁啦──」她回。

「快點來嘛──」再一封。

她氣極了,心想:哼,明天就去把手機停掉算了。這些豬。

「等妳喲──」對方傳來好多個笑臉。

她暴躁地走進浴室裡,一邊洗手,一邊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

她僵著身子站立,脊骨從緊身衣透出來的形狀,彷彿一條再也縮不回去的捲尺。

她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她所遭受到的痛楚,赫然發現:原來並不是她把這個世界拋棄,而是這個世界把她拋棄,狠狠地。

一切都是因為離開的那個人啊。

(他們說這就叫做劈腿。不過,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那個人不但花光她所有的積蓄,甚至還說盡各種冷嘲熱諷的話語,把她僅存的一點尊嚴給埋葬掉了。沒了去處的愛情,只能團團糾結在空氣裡,風一吹,就斷開成為悲哀的子句。

難道時間真的可以治癒?既然是傷害,怎麼可能忘記?她不斷提出質疑,然而只是引來擦槍走火的混亂。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揉揉眼睛,進行每天的發聲練習,整張嘴被羊羹般的唾液滿滿填充,卻吐不出任何一個字。

她覺得挫敗,於是繼續在手心灑沐浴乳,和水,來回搓動。

對鏡子發呆。

耗損。

然後她轉頭,一眼瞥見那個堆滿雜物、塵土和玻璃碎片的大紅浴缸,心想:好久沒有泡熱水澡了啊。

她直直地走近浴缸,試著把裡面的雜物一件件挪開,用非常緩慢的速度。 ●


莎莉

◎何致和

浴◎龔萬輝室裡,滿滿一缸熱水冒著蒸氣。莎莉褪下衣物探入一隻腳,又馬上縮回來。

水是有點燙。但讓她縮回來的不是水溫,是太太重申再三的規定。

「洗澡不能超過五分鐘,不准踩進浴缸。違反規定就解雇,懂嗎?」從太太的口氣動作,莎莉知道自己不能用那個叫「浴缸」的東西。她不全懂太太說的每個字,卻清楚「解雇」的意思。那表示她一毛錢也拿不到,立即會被遣送回鄉。

但這缸熱水實在太誘人了,蒸氣朦朧了浴室也朦朧了莎莉的腦袋。她眼前浮現電視上的女人浸在浴池中那種滿足的臉,不知不覺把兩隻腳全跨了進去。她緩緩展身,感覺全身毛孔都張開,勞累都消逸無蹤了──整天下來她還真的做了不少事。太太像變魔術一樣樣變出家事,又帶她輪番上親戚家打掃,讓她一刻也不曾閒過。

今晚倒是難得的例外。太太和先生去參加宴會,她有充裕時間體驗這個從來沒在家鄉見過的東西。她只有在小時候才泡過熱水澡,母親用木柴燒水倒進木盆,讓她整個身子浸在裡面,又說故事給她聽:有位農婦上街賣雞蛋,太陽烘得她昏昏欲睡,迷糊中她看到蛋生雞、雞生蛋、蛋再生雞、雞再生蛋,愈來愈多,賣了好多好多錢,於是買了房子,雇了僕人,僕人端茶來,太燙了,她生氣踢僕人屁股一腳,蛋全被踢碎了,美夢也完了。

不會的,莎莉心想,等期滿還鄉,她也會買房子、請僕人,絕不踢他們屁股。她還要裝一個浴缸,愛洗多久就洗多久。但弟妹一定迫不及待,他們會把門敲得像鼓一樣響,搶著要試試這神奇的東西。

「開門!快出來!」莎莉覺得舒服極了,不理會弟妹的催促聲。

「快出來!妳在裡面幹什麼?」是太太的聲音。

莎莉心一涼,全身也冷得發抖──浴缸的水不知已涼掉多久了。她拔起浴缸塞子,慌忙起身,來不及擦乾身體便穿上衣服。太太的聲音讓她驚恐,但她在開門前回頭巡視浴室最後一眼時,卻看見另一個更駭人的景象──浴缸水位雖在下降,但竟然還有大半缸。

「快開門!」太太把門敲得像鼓一樣響。

莎莉站在浴缸邊,著急地哭了。

「浴缸的水怎麼流不完?浴缸的水什麼時候才流得完?」 ●


溶掉的父親

◎龔萬輝

他伸手探進浴缸,把塞子拔了起來,渾濁的洗澡水還浮著幾朵泡沫,順著漩渦轉啊轉就流走了。浴室牆上的瓷磚和鏡子蒙上了一層剛洗完熱水澡之後的霧氣。他坐在浴缸邊緣,看著那一缸正在逐漸流失的水,用手指撩了撩,彷彿還留著父親的餘溫。和往常一樣,父親泡過澡的水,污濁如山洪黃泥,有時候,水面還會泛著薄薄亮亮的油光。每天給父親洗完澡之後,他都要清洗浴缸,用一把塑膠刷子死命地將那些沉澱在缸底的粘膩穢物刷走。總是一個人蹲在浴缸裡滿頭大汗洗刷的時候,心裡卻無比哀傷地知道,父親其實正在一點一點地溶化掉。

晚年中風的父親,癱在病榻上再也沒有力氣撐起身體了。剛從醫院搬回家的那段日子,父親似乎陷入了一種自暴自棄的情境裡,靜默而認命地任由他抱著下上床。每天他抱著那具瘦削弱的軀體走進浴室,總是自心底泛起一種他正在懷抱的其實是一尾擱淺在沙灘上,嘴巴一張一閤呼吸困難的遠古腔棘魚,委屈地被困頓在狹窄浴缸裡那樣虛浮的幻念。如今他已經熟悉了父親乾癟身體的每處細節。他用毛巾擦拭那布滿老人斑卻異常白皙的背脊;沿著肋骨下去是包裹著各種故障臟器的發皺皮囊,再下去,就是橫躺在灰色毛叢裡的,那隻垂死泛白的老屌。有時他會聽見父親在他耳際彷彿怨恨又哀傷地喃喃自語:「阿魯,我知道你在盼我死。」然而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他想起七歲的時候,也曾經看過父親沒有衣服遮蔽的身體。那是他們一家人剛搬進新屋,第一次和父親兩人擠在浴缸洗澡的時候。那時的父親似乎因為搬了新家而很高興,拍拍他的頭,像是教他辨認什麼新奇事物那樣對他說:「你看這就是我們家的新浴缸。」他看著高大強壯的父親在浴缸裡快樂地打著肥皂,泡泡很快就浮滿了水面,讓他一度以為父親會像肥皂那樣溶掉。

如今老去的父親卻真的在溶化了。每天他為父親洗身,都抹出一缸褐黃粘稠的沉積物。他有時會恍惚錯覺,抱在手裡的父親身體彷彿每天都輕了一些。一直到那天下午,他如往常一樣幫父親擦拭身體,卻發現父親像個委屈的孩子那樣坐在浴缸裡嗚嗚地流淚。他想用毛巾替父親揩掉眼淚鼻涕,卻不小心像弄壞了還沒凝固定形的蠟像那樣把父親的鼻子給抹掉了。父親正在溶掉。他站在浴缸外面看著父親屈就在浴缸的身體漸漸溶解、崩坍而至流失,最後只剩下一堆灰灰白白的毛髮,堵塞在浴缸的疏通孔裡。 ●

☆藝文新聞不漏接,按讚追蹤粉絲頁
☆更多重要藝文新聞訊息,請上自由藝文網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網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