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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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閱讀小說】 白貓公園 〈下〉

2012/12/05 06:00

圖◎潘昀珈

◎陳淑瑤 圖◎潘昀珈

那次他混進加油站的電動洗車機旁,假裝自己是其中一名智能不足的洗車工。他們很快察覺非我族類並向上司反應,他逃進加油站旁的小公園,入口處的拱門上裝飾著發光的藍色星點,兩旁的花架也一閃一閃的。他以為是耶誕節,一座電塔矗立在那兒,公園內一個人也沒有。他突然像解除了任務,整個人鬆懈下來,這時他看見那個女孩子散步過來,經過他面前卻沒看見他。他們曾近距離談話至少十五分鐘,他都還聞到她的頭髮薰著夜夢裡的蚊香。在他經營的裱框店,各式材料堵得僅餘進門工作檯一對一的站位,二十年未曾清場,枯樹不斷增生,他纖維化的木臂一揮,將工作檯上的木雜全掃光,老婆養的兩隻吉娃娃驚慌得在桌邊顫抖。那女孩小心翼翼地將拼圖一瓦一瓦地組合起來,邊得意地說:「我第一次就挑戰一千五百片!我問店員說什麼是最難拼的,他就拿這個給我!」一幅實景的大規模櫻花飄落。

他們歡喜而謹慎地討論適合它的質感和顏色的框,像挑選嬰兒床般。「拼圖我老是想到骨牌,怕碰一下就完了!」他小心地觸碰它。「拼圖是死的骨牌!」她說。

沒有留下顧客電話,也沒有預收訂金,五個工作天只「雕」這一件「藝術品」,老婆不停削諷,聽那語調幾乎是要拿棍子扁人。櫻花拼圖的女孩一去不返。她幸災樂禍說:「就跟你講,東西愈大愈容易跑掉!」

半年後他把那幅拼圖掛在進門右邊,即工作檯倚靠的牆壁上方,晨間陽光造訪時仰望它魚鱗般精密編排的表面,一片扣住一片,暗中推擠。他以手背抹去漫出眼眶黏在睫毛上的眼屎,從來沒有痊癒過的結膜炎似乎更嚴重了。

老婆幾度順水推舟向客人推銷那幅拼圖,無奈折磨人的寫真圖象反而不討喜,都說不如放照片。大女兒討著要,不給也就罷了,還要惡咒:「誰知道人是死是活!」

有一天他抽筋醒來,顛著腳踩進店裡,發楞地盯著牆上消失的一大片腮紅。老婆披頭散髮抱了一堆木料鑽出來,突然鬼笑,說:「今天要買樂透,一早就開市,之前那個傻瓜,兩千五還不要,我說我這個手工的框單單材料就不止一千五!你猜我今天賣幾千,五千!一開門喔!算他識貨,啊!你發什麼神經?」

他抓狂地揮落工作檯上的吉娃娃,抓起木框砸木框。最後他被直直地打癱在木叢中,他心愛的木材像冰柱似的折斷他的肋骨,刺傷他的喉嚨。她賞了他一巴掌,唾:「還敢哭!」

出院後他不再說話,他們以為他啞了,他克制著不去證實,不想說還是不能說。即便喪失尊嚴,他仍熱愛裱框工作,那就像為靈魂加窗框,帶給人恆遠的喜悅,但他無法繼續這樣生活。鋸木的噪音和噴漆的臭氣屢遭附近居民抗議投訴,多年來他經常獨自在深夜趕工,直到撐不住了,通常是凌晨3、4點,才在店門前的小貨車內躺下,店門不關,燈也不熄,從一個禮拜一兩天到一個禮拜七天。送完孩子上學的老婆接手工作,從助手到獨當一面,她逼著他粗製濫造,以應付永遠裱不完的框,好按照排列順序給予孩子們手機、電腦和車子,終極目標當然是房子。

櫻花拼圖的女孩繞著公園唱歌,似一首英文歌、催眠曲。她頭上紮著布巾,不是腦部手術就是化療,不多久便有一個婦人把她帶走。他跟蹤直到她們進了公寓關上鐵門,他突然有強烈的犯罪衝動,爬電塔或是破壞公廁的鏡子,然而他就只是回到公園哀傷。

「喵!喵!」一個穿白洋裝的女人邊走邊對矮樹貓叫,聲音帶有哭腔。

他們很傻,白貓從來不叫的。說不上來確切的失蹤時間,但都記得上次看見牠站在車上望樹。穿白洋裝的女人不惜開口問他:「有沒有看見那隻白貓?」他裝聾作啞繼續前進,都已經拉開一段距離她才在背後嘶吼:「你背那什麼?」她衝過來搶奪他的垃圾袋,因為用力過猛而跌在地上,突然又奮起雙手壓了他的垃圾袋一把,才心甘情願說:「你要是找得到牠,我可以給你一些錢!」

這天終將來臨,不是老婆的主意就是市政府交通大隊。他一直停靠在裱框店門口的破貨車不見了。最近一次老婆看他的眼神帶有陌生的同情心。像推開魔術箱,人行道邊的路樹完好地站出來,不停地手舞足蹈。他的破貨車掛著擋陽光用的黑色西裝,那是他當新郎穿的,方向盤上晾的運動褲,有位小姐不像開玩笑地說現在這種古董運動褲至少三千塊起跳,腳踏墊下還有兩張千元鈔。

掉頭是一種反射動作,拖鞋拖得厲害,他試圖矯正,然而他的髖骨像木頭朽掉了。他走回白貓公園,之前沖澡打濕的地面已半乾。夏天一隻腳踩進園子裡了。感謝主,是這樣的季節。

校園上空有夜鶚鳴叫,漣漪狀的迴聲,彷彿透過擴音器。

他不是因為對街這一處最明亮,而是本來就想走到這兒來。這是他最近的轉變,有時會被不明的意識牽著走。

涼亭對面的屋子裡兩個瘦巴巴的小姐在擺設商品,大紅大黃的裝飾品十分好看。剛收掉蔥餅攤子的老婦人把屋子分租給她們,站在一旁盯著。店面右側靠牆一個纖細直立的鳥籠放在椅子上,白貓無視鳥籠的存在,挺挺地坐在裡面,大家也都假裝沒看見。他用力搖晃那天牠仰望的那棵樹,它的葉子比修剪前更加茂密了。白貓保持靜態,眼眸專注地好像在冥想,或者鑑定著什麼。他心想這是何等功夫,難怪他們喜歡牠。

滑梯邊有個回教婦女看著孩子爬上滑下,也防著他,他見過他們好多次了。好不容易穿過校園的窄門,尚未到升旗台上坐一坐,他立刻掉頭。

老婦人送走新房客,朝對面公園的涼亭叫了兩聲:「喵嗚!喵嗚!」

鐵門拉下一半,白貓的臉被遮去。老婦人站在新架設的層板邊,似乎不捨割讓地盤。

他蹲下身,一個不穩,左腳跪了下去。高高在上的白貓無動於衷。遠處有人卸下鐵捲門,扭曲鐵板的聲音一向令他緊張,他一個爬撲,快速出手抓住籠子,拖到鐵捲門下,老婦人才回過神來。

老婦人沒有追過來,她在橫越馬路時被車撞哭了。

他穿過涼亭,躲到滑梯上,發現鳥籠加了鎖,只好掏掉一些東西,將它裝進黑色大垃圾袋。原先放在袋內的蚊帳像袈裟披在身上。

他慢步踱過公園,還故意去踩那些不穩的磚板,刺激心跳,走到教堂前才聽到救護車的喔鳴聲。他揣測白貓至少有五公斤重,救護車是老婦人自己叫的。他走到那棵橢圓葉片的樹下,整個公園悶到極點時,不知為什麼那兒總有一絲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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