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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自由副刊】泰之德
◎潘弘輝 圖◎阿尼默
《易經》序卦第十一：地天泰。
地氣上升，天氣下降，地、天二氣相交而成泰；成語：否極「泰」來、三陽開「泰」。泰，昇平而舒展，是十二辟卦的寅月開春卦，冰泉潺潺，春意萌發，展望未來，希望盎然，滿布期待與想像。
泰，小往大來，吉，亨。
《彖》曰：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內陽而外陰，內健而外順，內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
《象》曰：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扯《易經》裡的卦辭、《彖傳》、《象傳》，無非要說，我遇見了泰。
那在黑暗中遇見一朵光，就從上空緩緩如鵝毛墜落，停在額頭，「啪」地一聲照亮，微弱電流傳導，穿行過全身。
「我遇見，看到了，能在惘惘人世中認出你嗎？」
「能將你點出來？並就此牽執你手，繫絆你，開始一段只屬於我與你交會的人生嗎？」
「你能認出我嗎？在莽莽天涯，當我已被歲月、時間沖刷得老疲不堪，已昏沉茫然，如汪洋中一葉失去動力的扁舟。你能將我領回，讓我好好安睡，修整，再重新出發？」
1
多年前，在人生的轉折處，母親與父親相繼去世，我沉跌下來，就在深海，一層一層地被灰泥覆蓋，成為一只不動的龜，安靜待著。在等什麼？也不曉得，原本的戀人也因這憂傷的力量太強，於是被命運的風撕扯離開身邊。
無所謂，面臨這麼嚴苛的事，我再無力氣去要幸福，只能在底層待著，闔上眼睛，一片黑暗，看不見光。
然而我會再次遇見愛，即便是在深深海底，仍會有一朵光，掉進來。沉沉沉沉就落在額際，我被照亮，被洗禮，被覆滿全身。我很感謝，以愛的能量加諸於我的，那些美好的互動與作陪、共同經歷的人生，都滲透進體內成為養分。這讓我尚保有心裡的那丁點溫暖，熱呼呼地跳動。
我始終相信愛，能在低宕時給予救贖，所以我晃啊蕩，談了一次又一次，然後疲倦了，也停止了愛，不是不渴望，是累了，沒有愛也沒關係，我可以一個人走來走去，一個人找朋友，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去上課，一個人看深夜裡的二輪電影DVD。
我說我不是大人，是小孩。可誰相信？已經中年年紀，還能困在樂園裡不出來嗎？
困在樂園嗎？我仍深信只有愛存在的地方才是樂園！
在愛裡嗎？我愛人嗎？我被愛著嗎？
情感與思緒被時間拉長，惆悵也是，像扯不掉的龍鬚糖，我百無聊賴疲軟不堪地晃蕩著，直到在臉書上看見泰。
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但你認得自己嗎？也許你認得，但你認得我嗎？你認得在生死輪迴悠悠長河中載浮載沉，獨一無二的自己，以及我嗎？
2
我認得你，當你出現。
只是尚仍戒不掉對前一段感情的抑鬱，那總在一人獨處時輕搔，讓我對這個世界生氣。
我渴望愛人的生活，有人疼我、陪伴以及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更甚而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半，我非常非常想要這樣，但卻失望了。
被不要、被甩，其實都還可以忍受，那並未摧毀我存在的價值，難過的是，對愛與愛情之中那曾經建立在最親密的碁石上的，彼此以身體、靈魂交換的信任感，一瞬間炸開後天崩地裂，令人失魂落魄，搖搖欲墜。
曾經這麼相愛，之後要再如何去信任？誰不是這個樣？結局會不同嗎？
彷彿世界光之色調暗了幾格，失戀了！我對世界慍怒，對感情充滿無名火。
所以很抱歉，我想我認得你，但眼前一片陰翳，卻看不清楚。
心混亂，需要時間慢慢篩洗沉澱，此刻，只能謝謝你的出現，卻無法多做些什麼，我茫然，知道這需要時間，我仍耽溺在過往的美好愛裡，這些、要將這些崩壞瓦解多麼地不易！
那已經成為血肉裡的一部分，神經纖維緊緊抓附骨頭肌肉，怎能輕易扯開？
謝謝你給我時間，不急於催促，也謝謝你願意等待，雖然未來未必會出現答案，但這對於此時的我，能在原地踟躕，踱步，輕鬱地走過來晃過去，十分重要。
3
走在台北街道，天陰灰涼爽，秋意來了。
憲兵隊旁的路樹葉子紛紛落下，穿著你的拖鞋，踩馬路走著走著，久違的台北，我已經離開這個城市好多年，很少穿拖鞋在台北人行道上走，原本些微的違和感，因為你在身邊而安適不少。
你像錨釘釘住我，不！是我自願被你釘住，你沒多做什麼，當我認出你，便把自己交出去，甚至不問你喜不喜歡、需不需要？這樣想來，極其花癡。
無所謂，不怕，即便成為花癡一枚，我也不怕！
已經失去勇氣很久，原地停留很久，沒遇見就算了，遇見，斷然沒有不投身的道理。所以，我尾隨你的腳步，在台北行走。
逛過秋天的騎樓，若有似無三、兩句聊著，不為了什麼，目的退得很遠，只是相會，來與你碰面，吃飯、喝酒，讓你認識我，而我也能更靠近地看看你，領受那在我身上自燃發生的，老童子的熱情。
在時間的軸軌上，我比你先啟動了那麼多年，竟然能交會！我感謝臉書與命運，也感謝你未曾拒我千里，將門關上。
因此有這樣一趟美好的散步，在台北街頭，逛去買東西，吃頓飯，晃晃悠悠，我深吸一口空氣，就這個當下，時間若停駐在這個當下，也挺不賴的。
什麼人會遇見什麼人，會出現怎樣的際遇，都得碰碰看才知道。
天德剛健，地厚載物，天地交而成泰，泰之德如此美好，如同父親、與母親無私地給予、包容，無條件的愛。
與泰交會是上天給的禮物，「不論日後歲月如何流變，都給我好好地待在愛裡！不忘初心。」是的，我聽到，也微笑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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