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初相見》妮莎的初次微笑

◎錦江沙

妮莎住在我們霧峰鄉桐林村的後山。她生下來就又聾又啞，三歲時父母離異，母親改嫁，父親遠赴台灣北端的基隆港碼頭當搬運工，家裡留下妮莎和奶奶相依為命。

我十二歲那年暑假，每天遊手好閒，未曾幫忙過農活，整天盡幹一些壞事。偷摘了人家的芭樂被逮著，果園主人氣得臉色發青，一隻粗壯的大手拉著我往芭樂樹走去。邊叨罵著：「猴死囝仔，嘸尬哩修理一下，你唔哉啊好驚，尬你綁起來，看你後蓋吆各敢來偷摘啵。」邊拿起一條麻繩把我綑綁在芭樂樹的樹幹上，等待家長來領回。那時我常給家裡帶來不少丟臉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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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我長的智不是改過向善，而是避免再次被逮。先躲在隱密處遠窺果園主人什麼時間回去吃午飯，再趁空檔偷偷地竄入果園偷摘一粒熟透金黃色的芭樂。一切只因為妮莎喜歡吃熟軟的芭樂，為她冒險是我那年最感驕傲的偉大成就。

認識妮莎純粹出於好奇。那天，我猴手猴腳地爬到大榕樹上找鳥巢，在樹冠層東張西望時，忽然瞥見百米遠的那棵雨豆樹下面，有個穿著破舊衣裳的小女孩站在樹下，雙手合十地面向著雨豆樹，深邃的眸子凝神仰望雨豆樹，表情看似一種祈求或是懇求。

從榕樹上下來，面對這個諱莫如深的妮莎，溝通只能憑藉眼神和手勢。索性爬上雨豆樹摘了一個豆莢給她，接著我示範地剝開了一個豆莢，拿到嘴邊舔嘗裡面的甜汁，還特意裝出一個誇張的甜蜜表情。可是妮莎木然地望著我。

一次次的碰面，我們慢慢地熟悉。認識她以來，她只會哭，只會掉眼淚，還真沒見她笑過。直到有一次我摘了一粒芭樂送她，妮莎的表情才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讚賞，嘴角微微上揚。那是妮莎初次的微笑。

我們的交流只能靠拿樹枝在地上畫圖溝通。從她畫在地上的圖示，她告訴我：雨豆樹是一種有靈性的植物，雨豆樹的美就在它的靈性，不若其他樹木一成不變地寫著孤寂。當雨豆樹的葉片下垂時，就是告訴妮莎說，天將下雨，讓妮莎適時地趕回家收取晾曬的衣衫。陪著妮莎觀察多次，證實雨豆樹真的不像一般的樹，似乎超出了植物類，天空會不會下雨，竟然比氣象預報還準確。

漸漸地喜歡上妮莎，開學之前，我畫了一幅畫準備送給妮莎，畫裡有一棵雨豆樹，一株含羞草，還加畫了兩個俗不可耐的重疊愛心。那天下午在雨豆樹下失魂落魄地焦急等待。待妮莎真正出現在眼前時，右手插在褲袋裡，握在手中的畫遲遲不敢拿出來，那種蠢樣真的有夠滑稽。直到彩霞餘燼熄滅，仍然沒有勇氣拿出來送她。當時的農村，示愛畢竟是一種道德敗壞的流氓行為。只好將內心的情感繼續埋藏在心底。

後來聽說妮莎去了潭子加工區打工。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妮莎。

此刻坐在雨豆樹下，撲面一陣清涼的微風，大量的花蕊宛若雨絲紛紛落下。凝視著樹旁的那株含羞草，彷彿妮莎變成了含羞草。一個人嗅著雨豆樹的靈氣，反芻咀嚼著回憶，隱約看到妮莎初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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