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副刊】第三者

◎振鴻

芳替剛上大學的兒子買了電腦，並牽接上吃到飽的網路服務。芳原想，大學生報告繁多，經常得使用電腦，她不想兒子繼續游牧在圖書館，每隔三小時就從一台電腦遷徙到另台電腦。

有了電腦之後，沒有課時兒子開始窩在房裡，一面盯著電腦螢幕，一面哆哆敲擊鍵盤。漸漸，芳發現兒子花在臉書上的時間遠遠超出與她談天的時間，她遂惘惘感到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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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的感觸不是沒有原因。在與丈夫私奔後結婚的第二年，芳的丈夫就在一場車禍中離世，此後，倔強的芳便兼好幾份差獨自將兒子帶大，而在不知不覺中，芳也逐步將生命寄託在兒子身上，視兒子為此生一切。顯然，對這樣的芳而言，是再禁不起任何失去，然而，卻也是這股潛在心底的隱隱恐懼讓芳變得堅強，不僅竭所能給予兒子所需，也盡力在日常裡，防堵所有可能對兒子造成的傷害。

幸好，芳的兒子從小就十分貼心，尤其漸長後，一張臉愈來愈肖似父親，互動間也常讓人錯覺以為是他照顧著芳，不時就見他對著芳溫柔地交代這，提醒那。而這亦使芳常恍恍以為丈夫並未離去，只是以另種形式活在兒子的身體裡。

但有了電腦後，芳覺得生活是真的不大一樣了。

一天，芳看到報紙正報導最新的臉書研究，說台灣人熱衷臉書比率全球最高，且臉書設計容易使人變得冷漠、衝動、自戀以及浮誇。報導中信誓旦旦的措詞宛如弦弓，一再反覆拉動芳最敏感的神經。芳因而更感焦慮，更好奇兒子在臉書上究竟在看些什麼，寫些什麼。他們原先像透明鏡子無保留映照彼此的生活已變得有點模糊，她努力想擦拭乾淨。

於是，趁兒子上課，她特地從公司請假回家，一開門便直奔兒子房間，打開電腦，點進兒子的臉書網頁。

蹦跳出來的網頁裡，除了瑣碎生活紀錄，迎面而來占滿芳視境的，是一則又一則的新聞事件，關於美麗灣、都更、核四、大埔徵地、多元成家……以及兒子對這些事件的激昂評論。

瀏覽中，芳感受到兒子在字裡行間所流露出的同情與正義，她慶幸兒子並未變成臉書研究所指名的那種人；可另方面，雖預感兒子早已不再純粹生活在他們生活裡，但她仍是詫異，詫異自己對兒子如此陌生，更詫異這些從未在他們日常言語裡現身的喧騰事件已悄然帶著兒子轉身，逕自大步前行，走向另個完全沒有她參與的方向。

離開兒子房間，芳燒盡的餘灰般飄落在客廳沙發上。窗外午后的陽光此時長長地伸手進來，擦亮立在茶几上的一張全家福相片。刺眼的芒亮裡，芳瞧見典雅的相框仿如一道敞開小門，而年輕的丈夫和年輕的她正懷抱著甫出世的兒子依偎在小門裡，當時他們仨的模樣寧靜，安和，就像海平面上，一艘待啟航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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